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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春_沉筱之【完结】(92)

  这些日子她时常这样,因为太累所以睡得很沉,可因为太担心,夜夜都落入梦魇,偶尔他能听见她急促地呼唤着几个名字,他的,穆衍风的,还有萧满伊的。

  所以于桓之夜夜等到三更时分,帮她将眉心抚平,然后将她紧搂入怀,慢慢抚着她的背脊,直到她的梦魇散去。

  “霜儿,别怕。”他跟她说。

  从镇江东行去小镇渡口有一段长路要走。山间路险,两人又走不得夜路,好在山间有个村落,可供他二人留宿一晚。

  因连日劳累,他们这日起迟了些,所以于桓之与南霜赶到叫山石的小村落时,已是夜阑人静了。天边卷起厚厚的云层,将月光掩住。整个村落的人都歇下了,乍眼看去,连一缕光也没有。沉沉暗夜下的树影和房影显得萧条又寂然。

  南霜望了望天色,知道夜里怕是要落雨,便寻了处破旧的房屋与于桓之一道歇下。

  夜里起风,chuī得人凉意森森。屋内也不甚gān净,南霜只糙糙寻了些gān糙铺了个chuáng榻,又寻了两件披风为自己和于桓之分别披上。

  虽是如此,她心里还是明朗的。毕竟赶了好些天的路,只要今夜过了,明日乘船便能赶往京城。若到了京城,她相信一切事态都会有转机。

  一天疲惫,水袋里的水已经饮尽,南霜趁着大雨未至,决定去村中寻口水井将水袋灌满,以便第二天早上能直接去往小渡口。

  深夜静谧,井桶“咚”落入水中时,天边的雨点也细碎落下。

  已经快入夏的天气,雨水一落便逐渐变大,打在房檐泥地上轰然作响。

  方才寻得屋子破旧不堪,南霜心念着于桓之有眼疾,若被雨淋了恐不好挪地方,便急忙往回赶。还未至那间屋子,便听雨水声声中,似有孩童的嬉笑声。

  南霜一惊,连忙往屋内奔去。

  房檐的几处瓦碎裂了,屋中滴滴答答都落着雨。南霜隔着雨帘子见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嘻嘻哈哈地正要去先chuáng榻上的一件披风。其中还有三两个人蹲坐在一侧,正在翻她的包裹。

  南霜一惊,大唤了一声:“桓公子?!”

  屋内一gān小孩俱是一惊,转头愣神地看着她。南霜径自奔入屋内,将chuáng榻上的披风掀看,见下面护着的,竟是于桓之送她的宫灯。而于桓之,却不知去向。

  “桓公子呢?!”南霜转而对几个孩童怒目而视,“你们将他弄哪里去了?”

  大抵是心绪太过激动,南霜甚至来不及思量于桓之虽武艺全废了,好歹还有些招式,不至于受几个孩童欺压,她只一把从孩童手里夺过包裹,厉声问道:“桓公子呢?!”

  这屋子本来被荒弃已久。村里几个顽皮的孩童时常夜里摸到这里一聚,今夜无故撞见两个包□就蹊跷,岂料又忽然冒出了个色厉内荏的女子,吓得他们俱是心惊ròu跳。

  一个胆大些的孩童颤声答道:“我我们来时,这里没人啊。”

  南霜一惊,手中的宫灯砰然落地,想了想,她又蹙起眉头急切问道:“是身着青衣,长得很好看的公子,你们没见着吗?”

  几个孩童面面相觑,俱是摇了摇头。

  南霜猛地怔住,片刻竟连身子都发僵了。

  屋外的雨声更大,噼里啪啦作响。她来不及将满地凌乱的行囊检查一番,大呼了一声“桓公子”,便奔出了屋外。

  雨水茫茫,如烟似雾。而莽莽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却有一个女子急切地蹒跚地穿行在夜中。

  屋外四下都找遍了,却仍不见于桓之的身影。

  南霜一时间全然失了主意。穆衍风失踪了,萧满伊走了,此刻与她相依相伴的唯剩一个于桓之,若连他也离开,南霜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她茫然地缓慢地走在雨水之中,嘴里喃喃唤道:“桓之……”却不见不远处正有青衣人撑着伞,背着她缓慢地摸索地探路,像在寻着什么。

  于桓之唤了声:“霜儿……”然而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空dòngdòng雨声。他微抿了抿唇,却想起方才南霜恢复了从前喜滋滋的语气,与他说待明日乘船北上,不日就可以到京城。

  她这些日子劳心劳力,连神经都紧绷起来,方才那一刻,真是难得一闻的欢愉。

  彼时他尚且听到南霜窸窸窣窣地将稻糙铺在chuáng榻上,稻糙摩擦发出“嗤嗤”响声,听起来却觉得心暖。

  于桓之笑道:“去京城好,当时成亲便答应过要随你去京城见见你爹和你师父,如此一来,我也不算食言。”

  滂沱的雨声,生生将两人的声音阻绝,咫尺天涯。

  南霜垂头的一瞬,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个青衫身影正摸索着前行,一步一步走得极缓慢。她愣然望着那身影,走近几步后,瞧见他嘴开开合合地缓着一个名字——霜儿。

  “桓之。”南霜愣然叫了一声,须臾,她又急忙走近了几步,颤着声音叫了声:“桓之……”

  于桓之这才隐约听到动静,他将头转向一侧,试探问了句:“霜儿?”

  淋漓的雨水中,传来南霜一声低吟似呜咽:“嗯。”

  于桓之的神色这才释然起来,他握着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近了几步,笑道:“我见着下雨了,便想着出来接你。”

  语毕,他将伞向前伸去,自以为替南霜挡住了雨,而自己几乎整个身子都没在了雨中。

  其实于桓之用伞遮住的,只是空dàngdàng一片虚无。

  他先前朝前迈了几步走过了,径直路过了南霜。

  南霜的唇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混着雨水从她的脸上淌下。于桓之的背影修长又萧索。他身子微微向前探着,以为在替她挡雨。

  须臾,她咬紧唇,默默地走近几步绕到伞下,笑着与于桓之道:“我身子好,淋雨不碍事。”说着,她伸手将伞往前推了推。

  于桓之听出他语气的怅然,脸色黯淡下来:“果然我寻错方向了。还平白无故让霜儿担心。”

  “没有,我没有担心。”南霜连忙摇头,然而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于桓之涩然一笑,伸手抚上她的脸,冰凉的雨水中,参杂着滚烫的眼泪:“霜儿若没担心,为何哭了呢?”顿了顿,他叹了一声,“有句话俗气,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这句话说得好,说的是走到哪里,也要一起走到老,一起不分开。霜儿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可我知道你这些日子cao劳,很是……心疼。”

  南霜一怔,下一刻,她却忽然将头埋入于桓之的怀里,伸臂紧紧环住他,喃喃道:“桓公子,我不担心。我就是害怕,我害怕大哥现在过得不好,我害怕烟花找不到大哥,我害怕爹爹和师父过得不好,我害怕桓公子眼睛伤了,心里难受……”

  泪水浸入他的衣襟,在于桓之的胸前湿成一片。

  片刻后,他身后环住南霜,微微仰头任满天的雨丝落在脸颊上。

  他说:“霜儿,不要怕,要无所畏惧。也不要哭,你要记得,感动的时候,可以落泪,但是落魄的时候,一定不要流泪。不要让自己软弱下来,要相信我们可以撑过去,可以往前。”

  作者有话要说:

  十月初发新文~再次谢谢大家~

  下更就是下星期吧~

  第93章

  武林大会惨烈收场后,方才恢复中兴之态的江湖又堕入颓靡之中。百年称霸江湖武林的暮雪宫和流云庄相继覆灭,声名显赫的流云庄少庄主穆衍风也在与欧阳岳一战后踪迹全无。

  炎夏时节到来时,江湖上传出欧阳岳的消息。重伤的欧阳岳回到凤阳后,养伤数月,决定将万鸿阁南迁至苏州城,占据彼时新暮雪宫的旧址。

  即便暮chūn时的血雨腥风是欧阳岳一手挑起,然江湖百年的规律,无非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何况今日的武林,已然无人能与万鸿阁抗衡。

  于是,在厮杀的yīn影渐次平定后,这年的夏日,江湖数个门派缓缓恢复元气,而苏州的万鸿阁,逐渐成为独霸武林的一角势力。

  盛夏京城,火轮高吐。

  十里长街满是熙来攘往的人群,比之江南的温婉,京城的重阁高楼无一不彰显出广博舒展的气韵。宽敞的街面两旁店铺林立,午时时分,客栈前门庭若市,阵阵饭菜香随着小二的叫唤溢到街头巷末。

  南霜将包袱往肩上挪了挪,吞了口唾沫。她只手在眉骨搭了个篷,牵着于桓之的手道:“前面有个小摊,我们去歇歇脚。”

  风轻拂于桓之面前的黑纱,目不能视物,耳却能听见周遭的喧嚣之声,“霜儿饿了,不如去客栈吃些好的。”顿了顿,他又道,“天水派在京城以东,待吃好了脚程快,傍晚便能赶到。”

  青布长衫,白帛腰带,面上悬了黑纱。可无论于桓之穿成什么样,也不改身上清雅的气息,无论站在哪里,也像是明月下,玉一般的人品。

  南霜眯fèng着眼睛朝他望了望,方迈开脚步,足底又是一阵虚浮,似踩在云上。

  因欧阳岳受了重伤,他们上京这一路倒十分顺遂。然纵是如此,一路颠簸,水路陆路走得零零碎碎,也足足花了两月时日,几乎花尽了兜里的银子。

  穆衍风和萧满伊已完全失去消息。他们一路北上,平素里路过酒寮茶肆,也就听听江湖上的消息。

  然而武林大会的惨状,却使整个江湖沉寂一般。武林再没了风声,天涯倦客提及昔日的暮雪宫,昔日的流云庄,也不过一声叹息,像落花随了流水东去入海,到了天边失了踪影。

  再往北走一段路,快到京城时,于桓之与南霜却偶然听到京里的消息,说是江王爷之子九王爷江蓝生薨了,皇上悲痛之极,将其收为义子。

  因听说他是在武林大会厮杀时身亡的,皇上便吩咐在皇家陵墓替他立了个衣冠冢。

  一打听他去世的时日,竟是武林大会乱事将起的当天。可江蓝生,分明在第二日,还与他们道别在大雨如注的云上镇。彼时他眼色迷离地望着不远处的歪脖子杨柳,说江某发妻抱恙,就在此别过吧。

  一把白绒扇被大雨淋得焉塌塌的,江蓝生的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得。

  当南霜再次忆起往昔,觉得不过两月来的时光,然而流云庄的深秋,云上镇的冬日飞雪,已然成了梦里隔了雾的花境,不可企及。

  而当下只有艳阳当空,毒辣的日光将她晒得头晕目眩。

  兴许是这年的夏日格外燥热,又兴许是在江南水乡住了太久,如今北上便水土不服,南霜近日格外的嗜睡,体力也十分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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