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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娇纵_兜兜麽【完结】(104)

  但她根本不在意这些,西北的风gān冽如刀,高粱地里一片荒芜。驴车与她擦身而过,丁零当啷响一路。

  她跟着查gān一道出现在陆晋面前时,他胸上还裹着绷带,只在外头罩一件厚实衣裳,坐在炕chuáng上与人下棋。

  这屋子并不比云意住的好,除开四面墙一张炕,再没其他。

  陆晋执黑,一粒子提在指尖,大约知道是查gān来,漫不经心要与他闲话,甫一抬眼却瞧见他身后的云意,瘦小的身体裹在厚重的大棉袄里,成了个滚圆模样,jīng致俏丽的五官被红头绳绿头巾衬得艳俗,却偏偏成就他一生永难忘的场景。

  泪水滑过面颊,默然打湿了衣襟。她自进门起就含着哭,现下落了满脸,活像个受了委屈的新媳妇。

  千里追夫,到跟前来却显得滑稽可笑。

  他手上的黑子落地,打破了沉默凝滞的时间。

  她忍着泪,深呼吸,缓过最酸涩那一刻才说:“家里不大太平,我待不住,就跑出来找你。二爷别怪我任xing……”

  他仍呆坐在原处,只不过红了眼眶,沉沉如夜的眼,再没能离开她。

  其余人都自觉地退了出去,将久别相逢的悲喜都留给他们。

  陆晋低头抹一把脸,把眼角湿润都抹净,适才站起身来,故作轻松地与她寒暄,“吃饭了没有?我叫厨子给你现做,这儿有一味吃,叫饸烙面……”自己也没料到,到最后依然走进颤音与哽咽的陷进里,不能自拔。

  他抬手遮住双眼,停了停,缓上些许,然而再开口还是哭腔,一时窘迫,不得不转过身去背对她。

  千万种心绪涌上心头,她已无力再想其他,顺着心念自背后拥住陆晋。沾满泪的面价紧贴他微弯的背脊,一双手换在他腰上,再没办法离开。

  她哭着说:“我走了三千里,就为见你一面。二爷……你不能拿后脑勺对着我……”

  陆晋双手遮脸,却挡不住哽咽声自指fèng中逃窜,他qíng难自已,心难自控。这一刹那有太多感触,太多体会,狂喜与悲伤jiāo叠,同时灌入心脏,如何能承受,如何能克制。

  别后相见,竟似尘满面鬓如霜,如同抛却了前尘后世的来生相逢。

  他最终平复,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说:“你受苦了。”

  她含着泪摇头,“我哪里苦,苦的是旁人。”

  陆晋道:“你这辈子自跟了我,仿佛没过几天好日子。”

  “什么样的才是好日子?日日藏在深宅等人赏就是好日子?我不觉得。”她说着说着又固执起来,拉着他说,“我就是要跟着你,天涯海角都跟着你。”

  陆晋笑,“都说你心智过人,谁晓得原来是个傻子。”

  “傻就傻吧,如不是凭着一股傻气也走不到这里。”

  “瞧着身打扮,还真衬得起这股冲天傻气。”

  意外重逢本是大喜,怎奈有qíng人双双红着眼,流着泪,莞尔笑。

  陆晋说:“我从不敢想,这辈子会有人为了我,单单只为我……”

  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突破重围,颠簸流离,只身前来。其间多少苦难不必她开口,他在遇见她那一刻已然感同身受。

  云意扯散了绿油油头巾,露出松松散散两只辫子,在他眼里犹如初见,仍是个十六七的青涩少女,在广袤无垠的特尔特糙原上鼓着两腮同他闹脾气耍xing子。

  他伸手揽她入怀,“或许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在兵荒马乱时离你最近,让公主伸手一捞,便捞中个听话得用的蛮人将军。”

  “是我好命——”

  “是我好命,陆晋这一生甘与公主为奴,无怨无悔,永不相负。”

  ☆、第124章 落葬

  一百二十四章落葬

  她虽然从不去崇拜誓言,但有人说她自然乐意听。苦痛过后的甜蜜带着难以形容的厚重,被喜悦冲走的疲惫慢慢回cháo。身体始终在抗议,她连日来的食不下咽种下恶果,肠胃脆弱如一层窗户纸,一碰就碎。

  他说完qíng话,她倚着他喊疼,吓得他连忙把军医召来,云意却说:“我就是饿,饿得胃疼。”

  真疼出一身汗,勉qiáng进了小半碗粥,窝在炕chuáng上再没力气动弹。

  “十九路十三——”陆晋桌上还剩残局,她睡不着,索xing靠着软枕,闭着眼与他下棋。

  陆晋一人摆两人棋,抽出空来与她解释,“贺兰钰she出当胸一箭,换旁人早该一命呜呼。但怎奈我命大,让查gān背着从死人堆里逃出来,带着剩下的三千兵马潜伏在此。”

  “十七路十一。”

  “七路十二。”他落子后自报棋路,继续说,“早先巴音已驻兵西北,胡三通已从蜀地动身,兵马合计不下十万,还有额日敦巴日,你可还还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一头羊就想将我骗去糙原。”

  “他折腾了这么两三年又从北边儿打了回来,这一回愿出兵助我回京。”

  “条件呢?”

  “重建互市,两地通商。”

  云意翻过身,将打散的长发都拢到耳后,轻声道:“他也想趁乱来分一杯羹,可算是开窍了。但互市通商实乃难事,两族矛盾太多,汉人素来jīng乖,蒙人又憨实,通常集市一开每三天就要闹事。”

  陆晋嗤笑,“jīng乖一词用得极妙。”

  “依你看是如何?”

  “依我看,jian狡更恰当。”

  “以偏概全。”知他已有成竹在胸,她悬在半空的心彻底落了地。睁开眼静静看薄暮微光下他结实jīng瘦的侧影,微微弓起的背是因对棋局的专注,依稀看得见他眉心深皱,专注的温柔足够让人怦然心动。“该我提子。”

  他摇摇头,哑然失笑,“夫人棋艺jīng湛,陆某佩服。”摊开手转过身面对她,坦然道:“我输了。”可他哪里称得上输家呢?全怪窗外斜阳为他描一层金边,悄然将他渲染成梦中神祗,无坚不摧。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信你。”

  “正好,明日出门找个剽悍美人……”

  “不行——”音调拖得长长,不是威吓,是娇娇软软相求。

  他抬起头来,笑得格外灿烂,坐到chuáng边俯下身撑在她上方,与她说:“我哪里敢呢,说笑罢了。”

  “连说说也不许。”她指尖轻点他luǒ露的胸膛,看着层层jiāo叠的纱布,蹙眉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养养吧,养养就好——”他的心思显然已不在话语间,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饱满而红润的口唇近在咫尺,好似沙漠中gān渴难耐的旅人终于找到一口泉,恨不能大口饮,放肆饕餮。

  这一刻,他离她只有半寸,他的鼻息如此熟悉,忽然间勾起背后无数回忆碎片。

  “曲鹤鸣重伤不治,就在接我回来的路上……”她极其平静,用最直白的词句讲述最残忍的现实。心痛的时刻已成昨日灰烟,余下是落进深渊的无力感,连伤痛都无力。

  他一时难以接受,眼睛里写满了不置信,早先曲鹤鸣执意南下,他没阻挠,如今见到云意头一件就该谢他,却怎能料到人已经葬身荒野。

  “他……”

  “背后一箭,she穿了肺,四周都是荒山野岭没人烟,他死在我怀里,很快……”

  胸中一股气没头没脑乱窜,他忍得额上青筋bào现,终是没能克制住,猛地一捶chuáng,把原本已愈合的伤口再一次牵扯出锥心的疼。

  他坐起身来,留一道落寞而孤独的背影,夕阳的光已所剩无几,垂死之时拂过他沉重的面容。

  许多年前初见曲鹤鸣时,他还是个迂腐读书人,现如今也没改好,到了下面,恐怕要与阎王爷讲道理。

  陆晋远远望向窗外,恍然道:“他反复与我说,你迟早要出京寻人,但我不信,没胆量去信。他主动请缨去往太原府办事,所求为何显而易见。一来没料到他这能将你带回,二来……”他没能继续往下说,云意也未曾答话。屋子里静悄悄如寒夜,冰冷了每一个人的心。

  许久,陆晋颓然长叹,“想起来,子通家里竟连个可抚恤的人都没有。”

  旷古的悲凉自这一句话中来,云意心中负疚更深,她再不能当他是“仆”,生来就该为“主”搏命。

  她何德何能只得曲鹤鸣以命相救?只因她出身高贵便永远高人一等?

  她的信仰一片片瓦解,这痛苦多过ròu体的折磨与疾病。

  “是我不该……”

  陆晋平静如常,“行军打仗,早知有这么一天,与你无关。”

  天黑时她已入睡,梦中仅剩一片荒芜,她想要告诉曲鹤鸣的话,再没有机会说。

  他不愿再见她,连梦也不愿。

  第二天曲鹤鸣出殡下葬,仪式办的简单,省去了chuīchuī打打和尚道士。陆晋去见他最后一面,却不让云意近身。她远远听见灵堂里低咒怒喝,尔后合棺落盖,一行人送他上山就地入土。

  陆晋自灵堂出来,脸色便再没有好过。他始终皱着眉头,僵着脸,沉痛似千斤在肩。

  云意一路跟到山腰,因时值艰难,墓xué也简陋得可怜。落葬后云意上香俯拜,谢他救命之恩。陆晋负手立在一颗矮树旁,等仪式结束也不见提步,只摆摆手,令他们先行。

  云意乘一顶滑竿下山,转弯时回过头来远望,一处凸起的新坟,一袭颀长身躯,底色是漫山遍野的huáng土地,零零落落的几株枯糙矮树。寥寥几笔已绘出此生诀别的萧索肃然,忽然间陆晋上前两步,伸手掸开墓碑上薄薄的灰。

  他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也不愿去猜。

  相逢、错过、别理,人生大抵如此。

  ☆、第125章 2轮回

  一百二十五章轮回

  回忆重重似梦,老友醇和如酒。醉过这一回,唯等来生再相逢。

  从此后曲鹤鸣这三个字还有谁记得?

  说起来都是老旧泛huáng无聊故事,连三岁小儿都不耐烦去听。

  直到夜晚相见,月朗星稀,树影婆娑。

  他散着长发立在窗前,刚硬的轮廓在月光下平添一分柔和。现下不是英武战神,却成天上谪仙。暮然时,惆怅若失。

  云意坐在镜前梳头,陆晋神色如常,还能抽出空来与她簪花玩笑,唯独笑容背后横生落寞,最终只落得一句,“打仗么,总是要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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