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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紫短篇小说集合_杨千紫【完结】(4)

  姐姐慌忙蹲下身来捂住我的口。“七月,别说了,这话让爹听到,不知道又要让你跪上多少天了!”

  一个修长的人影忽然走近了,把伞撑在我头顶,自己却淋在肆nüè雨水中。

  “七月,如果爱我让你受这么多苦的话,我宁愿你忘记我。”川鸿俯身抱住我,四周冰凉的雨水忽然温暖起来。我回头,看到他深潭一样深沉眸子里瞬间闪过真真切切的心疼。这似乎是一向无所不能的他,第一次在命运面前屈服。

  爹在屋里看着我们,哀哀的叹口气。

  不久之后,沈家举家南迁到上海。

  而我爹对日本人所有的揣测,也在一九三一年的九月,成了真。

  十一

  穿着西式的白色婚纱,我看着镜中容色绝伦的女子,忽然有种宿命的感觉。

  相爱的人未必可以共渡一生,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可是真的经历起来,心还是会隐隐的疼。

  伴娘来催,我扶着她的手向门口走去。

  打开化妆间的大门。我重重怔住。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

  我呆呆的望着他,不敢确定这是真的。

  他身穿黑色半长呢子大衣,容色憔悴却英气十足,俊美得好像黑白电影中的男主角,一如我第一次见他的那个夜晚。

  伊藤川鸿紧紧牵起我的手,说,“七月,我带你走。”

  跟以前一样,他还是如此霸道专横的样子,不由分说的拉起我向教堂大门跑去。而我,却也跟从前一样,心甘qíng愿的被他牵着手,天涯海角。

  所有的理智,抵不过这一场命中注定的逃亡。

  “敢在我的婚礼上抢人,还真是不把我们巡捕房放在眼里。”身穿礼服的杜秋白挡在我们面前,手里握着枪,冷冷的说。

  马坚忽然挤到他身边,耳语几句。杜秋白的眼睛一下子冷峻起来,气氛更加紧张起来。

  “原来是个日本人。沈七月,看不出来,一向自诩高傲正直的你不过是个卖国贼!”

  猝不及防的,杜秋白瞄准了伊藤川鸿,一声清脆的枪声响彻礼堂。

  只是一瞬间的事qíng。我挡在他身前,子弹she穿肩膀,殷红的血汩汩的涌出来,如大片盛开的蔷薇。

  朦胧之中,我看见杜秋白错愕绝望的脸。

  我倒在伊藤川鸿怀里,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呢喃着说,你不要离开我。

  曾经固执的认为,我们的爱qíng不被认同,是那些旁人的眼光太过世俗。

  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承认我错了。我扰乱了自己的生命,也毁掉了他的生活。

  又或者爱qíng本身是没有错的。

  错的,只是时间。

  十二

  民国二十六年,也就是一九三七年的十一月,上海沦陷。

  仿佛一瞬间的事qíng,身份地位便发生逆转。

  我终于脱离危险期,从昏迷中醒来。

  这几个月来,我知道川鸿一直陪在我身边,断断续续讲述着他这许多年来由北到南的跟在我身后。怕我为难,却又只能偷偷看着我的背影,不敢与我相认。当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时,终于忍不住冲出来,带我离开。

  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抱着他说,“我们一起去英国好不好?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好不好?”

  良久良久,川鸿只是轻抚着我的长发,又心疼又歉疚的望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十三

  不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伊藤川鸿并非普通的日本人。

  他父亲就是赫赫有名的日本大臣伊藤博宇,伊藤一家也是日本天皇最器重的一个家族。他身上流淌着日本贵族的血液,所以当我说要他放下一切跟我离开的时候,他只能蹙紧了眉,尴尬的沉默。

  “杜秋白呢?”我淡淡的问。与他并肩坐在军车上,只见曾经繁华欢闹的街道,如今只剩荒凉。

  “关在牢里。”川鸿察觉我声音里的异样,转过来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

  “可不可以放过他?”我的声音里几乎有些哀求的成分。

  川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知,纵使杜秋白一枪打中我,他也与沦陷区所有的人一样,身上流着与我同样的血液。

  第二天,杜秋白来找我。

  “沈七月,我不会感谢你。要我做亡国奴,我宁可死。”杜秋白冷冷的看着我,一脸轻蔑。

  我看着他夹杂着失望,嫉妒,愤怒甚至厌恶的眼睛,一瞬间的怔忡。

  杜秋白忽然走近我,右手勒住我的脖子,左手用刀指着我的胸口。

  “去把伊藤川鸿找出来。”杜秋白对惊慌得四下逃串的佣人们说。

  “七月,你不爱我,我不怪你。可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该爱上他。”杜秋白在我耳边轻声的说。“你可知道,他父亲……”最后一个尾音还没有爆破,我耳边忽然掠过一声枪响。

  子弹准确无比的she穿了他的额头,血溅到我脸上,一片猩红。

  方才还在我耳边轻言细语的杜秋白刹时倒在地上,脸上惊讶得表qíng来没来得及凝固。

  我回头,看见伊藤川鸿握着枪,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qíng。

  十四

  不顾所有人反对。川鸿一直固执的把我带在身边。我渐渐融合到日本人的圈子里,一边对所有旁人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

  那一晚,川鸿带我参加一个酒会,所有上海的军政要员都会参加,其中包括他来南巡的父亲,伊藤博宇。

  我刻意穿着和服出席,对所有人,都是恬淡的笑。

  跟川鸿跳完第一支舞之后,我背对着他说,“如果我做出伤害你的事qíng,请你相信,那并非我的本意。”

  宴会上灯影霓虹,觥筹jiāo错,我穿过层层人群,走到伊藤博宇身边。

  “我知道,战争不是一个人错。可是总要有身居高位的人来负责。”我拿着一只短小的枪,不动声色的抵在他的胸口。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làng的人。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暖夏,我的好姐姐,今天,我总算可以给你报仇了。没有人知道,我纯洁善良的姐姐,受过怎样的苦。东北沦陷以后,她担心小裁fèng顾家明,急急北上,却未来得及回到家,就被一零九团的日本人抓住,折磨至死。若不是少阮的朋友碰巧在军营里见过她,恐怕我们永远都无法知道她到底受过怎样的屈rǔ。

  而眼前这个目光矍铄的清瘦老者,不但是上奏天皇发动侵华战争的始作俑者,无论在日本还是在中国都权倾朝野,连素有铁骑兵团之称的日军一零久团都归在他麾下。

  与所有人一样,我恨日本人,恨他们夺走我最心爱的姐姐。可是我独独狠不下心来去恨的,就是伊藤川鸿。我想我始终无法忘记初次见他的那个夜晚,他淡漠的看着我,漆黑的眸子咒语一般吸引了我。

  又是一声枪响。

  这种声音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陌生。疼痛亦是如此。

  我手中的枪无力的落到地上,手腕上的血汩汩的流出来。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疼,只是侧过头,怔怔的望向不远处,伊藤川鸿举着枪,脸上冷峻得不带一丝表qíng,黝黑的眸子却瞬间闪过一丝撕心裂肺的痛楚。

  宴会厅门口的侍卫们cháo水一样涌进来,数不清的刺刀和长枪对向我。

  我却依然呆呆的望着他,看着他僵硬疼痛的眼神,我忽然发现,原来人不流泪也是可以哭泣的。

  对不起,伊川鸿。

  我终究,还是让你为我受伤了吧。

  伤口留在我这里,伤疤却留在你心上。

  十五

  或许出于父子之qíng,伊藤博宇将我发配给伊藤川鸿处置。

  这段时间我一直被软禁在房间里,门口守卫森严,他再有没有来过。

  手腕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伊藤川鸿的枪法很好,只是擦伤而已,没有伤到我的筋骨。可是这一枪打到哪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选择了开枪。

  其实这样也好。我们都不是可以背叛自己的人,又偏偏同时无法背叛爱qíng。不管结局如何,我做了我该做的事qíng,心境反倒从未有过的平和起来。我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堵透明的墙,就算再怎么想千方百计的冲过它,到头来也不过是jiāo换了位置而已,对立的方向永远不会改变。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上海残破的码头边。

  他命人把我的东西送上船,让那个我曾在东北见过的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徐副官来对我说些叮嘱的话,自己却只是远远的站在那里,不时隐忍压抑的望向我,若有若无的眼光却像丝线一样抽紧了我的心。

  “沈小姐,这艘船是去英国的,司令说让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徐副官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

  “帮我转告他,我会的。”我一字一顿的说。

  眼光却穿过他直直的望向那双熟悉的深如黑潭的眸子。

  那一个眼神,仿佛穿透了千年万年,直直烙入我的灵魂里。

  从此,生死两茫茫。

  十六

  一九四一年的初冬,香港沦陷的前一个月。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日军司令被刺杀的消息。听说下手的是个在他身边跟了许多年的徐姓副官。所有人都拍手称快,从被人暗地里咒骂大汉jian到民族英雄,就在一夜之间。

  我坐在路边的茶摊上,拾起地上的报纸,眼框一瞬间yù裂一样的疼。

  在梦中百转千回的面孔,生生的印在黑白报纸上,仿佛我生命中唯一残存的颜色瞬间如泡沫般蒸腾在空气里。

  “七月,你没事吧?”桌对面的锦衣男子关切的说,微蹙的眉里凝聚着担忧探究和一些说不出的深沉qíng感。他是法租界的独居华侨,我是他女儿的家庭教师。

  我木然的把报纸放在桌上,直直看着眼前伙计刚上的热茶,一句话也没有说。

  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撕裂开来,原来疼到极处之后竟这种感觉。

  不动声色的绝望。

  其实我一直都未曾离开上海。

  只想在最近的地方,最远的望着他。

  能望多久,就望多久。

  可是现在,烟花幻灭,痕迹不留。

  拿起滚烫的茶送往唇边。

  掩面的瞬间,一滴泪水落入茶中,淡起涟漪。

  无声的吞噬了漫长一生中,所有密密层层的心事。

  信仰者的幸福

  也许你要很久以后才会回到这里。

  也许那时的你已经忘了曾经刻骨铭心的那些过往。

  可是如果你记得那条街,记得我,请你一定手握huáng色的菖蒲花回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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