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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旅馆_杨千紫【完结】(55)

  我心想横竖也是个死,笑得愈发灿烂,说,“‘huáng昏’?你看我像不像‘huáng昏’?”

  伊藤和美挥手又给我个耳光,手劲儿很大,我怀疑她在日本是练柔道的,我被打得整个人趴在地板上,她又上来狠踩一脚,说,“受死吧,你这个叛徒。”

  我闭上眼睛。

  可是等了很久,预想中的枪声却没有响起来。我睁开眼睛,抬头只见萧正林握着她的手,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伊藤和美面露怒色,刚要发作,萧正林忽然伸手抱住她,目光跃过她的肩膀居高临下地落向我。

  有很多次,他都是这样地看着我的吧。

  一双好看的眼睛仿佛沾染了夜色,漆黑而深邃。有那么一瞬间,我多想要深陷其中。可是他很快垂下眼帘,在她身侧耳语,说,“我答应你,跟你回日本。”

  我一愣,艰难地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却不再看我。伊藤和美面露喜色,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真正温婉的表qíng,她用生硬的中文说,“真的吗?你肯为我放弃这里的一切?”紧接着,相识怕她会反悔一样,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轻声说,“世上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呢?你跟我回日本,我一定会让我的家族接纳你。”

  萧正林点了点头,英俊的面庞上有层忧伤的暗影一闪而过,他低头又在她耳边说些什么,伊藤和美回头看我一眼,怒气消减了很多,其中却有一种深深的妒意,但还是顺从地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气里有小渔村特有的鱼腥味和cháo气,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这种味道。

  脑子像是搭错了筋一样,我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没头没脑地竟然笑了一声,说,“你竟然能让伊藤和美对你言听计从,真像个神奇的驯shòu师。”

  萧正林只是看着我,神色中闪过一丝爱怜,拍了拍我的头,轻声唤我,“穆珊。”

  我的眼眶骤然一酸,明知道答案却还是要问:“那天,你是不是故意放过我的?”

  “是。”他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顿了顿,说,“你的家人我已经安顿好了,放心吧。”

  我苦笑一声,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命。千般小心,万般谨慎,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不但连累了家人,也让我和他,走到了这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实,真的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心里竟然装下了他,这个连伊藤和美那样的女人都对他qíng有独钟的伪政府行动队队长,不折不扣的汉jian。

  我应该不知道,所以极力控制着这个念头,可是他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递给我一只小巧的藤条箱,说,“这是我在你家帮你收拾的行李。一会儿我送你去码头,出国吧,局势稳定了再回来。”

  我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原稿纸,上头散乱地写着他的名字,我说,“那天在审讯室,不知道为什么就写着你的名字。”

  “我知道。”他笑了笑,嘴角掠过一丝甜意,说“我看见了。”

  我低下头,泪水无声无息地滴落在地板上,伸手将那张纸撕成碎片,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是他一定听到了的,因为那一瞬间,他的面色那么苍白。

  雪白的纸屑旋转在半空,缓缓散落到地上,我说:“都忘了吧。”

  四、{平生事,几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宽阔的huáng浦江,游轮的汽笛破空而鸣。

  我在等“huáng昏”的到来。手里提着方才萧正林给我的藤条小箱,胸中涌动着一种恍惚的酸楚。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层层人群向我走来,正是“huáng昏”,他走过来握住我的肩膀,急切地问:“萧正林给你什么没有?”

  他这样问,让我重重愣住,脑中闪电般的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醍醐灌顶并且难以置信,我回身走进包厢,打开藤条小箱,将里面所有东西都倒在chuáng上,散落的衣物中,果然有个卷轴,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一如他的目光。

  展开一角,是一副清明上河图。我颤颤地说:“他……是‘麒麟’?”

  “huáng昏”结果我手里的卷轴,一边藏到袖子里一边回答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得马上把这个名单带到重庆才行。”说着他走出房门,剩下我一个人,面对着满chuáng散乱,久久回不过神来。

  伸手拨了拨那件蓝底色碎花旗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的衣服。里头抱着一个信封,上面的字是打字机打出来的,没有署名,旁人根本看不出是谁写的。

  我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来,上面简洁地写着几行字:跟他走吧。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上头派他去美国,那是个很让我羡慕的好差事。

  只希望你离开这里,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便不负你我相逢一场了。

  也许,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不能只想着自己。

  他要你离开,你便离开。这也是qíng断之后,你唯一所能为他做的事了。

  回想起我与萧正林相处的一点一滴,我看见清晨白雾弥漫的苏州河边,他把围巾取下来帮我戴好,说:“我就送你到这里好了。回去吃点东西再睡,对胃好一些。”转身离去的时候,他英挺的背影被清晨寡淡的阳光拉得老长我流着泪,对自己说,都忘了吧。

  西汉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句话轻轻说起的时候,其实曾经真正经历过万千qíng深,只是一步一步,伤透了心,轻轻一转便消失不见了。

  二0一0,西安。

  寂静的汉阳陵平躺在夕阳之下,苍翠的山坡散发着萧瑟的古韵。此时正是旅游淡季,空旷的汉代陵园里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个游人,一个头戴鸭舌帽的长发女孩走在灰色石板铺成的甬道上,正拿着数码相机饶有兴致地四处拍照,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王菲那首《传奇》。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古道西风中,这个旋律格外空灵。女孩握着电话,说:“舞儿,我在西安啊,汉阳陵,你听说过吗?这座陵是汉景帝刘启及其皇后王氏同茔异xué的合葬陵园,博物馆里有好多陪葬的小陶人,可好玩啦!你一定听说过兵马俑吧?阳陵出土的汉佣与秦始皇的兵马俑不同,他们只有真人的三分之一大小,大概六十厘米那么高。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女子,大多面目清秀,制作jīng细,古人的手艺可真不错啊。对了,说起来你都不相信,这些女子汉佣中,有一个长得跟我好像啊……喂,舞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女孩的声音很清脆,回dàng在空旷的陵园里,婉转动听,道:“舞儿宝贝,你现在要不要来西安找我玩?什么,你在时光旅馆?”

  女孩一下子来了兴致:“是旅游杂志上介绍过的那家时光旅馆吗?我还买过那本书呐……喂?你怎么不说话了?”这时,电话另一端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空旷寂静的汉阳陵,突然在她眼前旋转起来,苍蓝的天上缀着橘色夕阳,化作流光溢彩的数道彩条,漩涡一样将她卷了进去……

  一、{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

  “青儿,工匠们jiāo上来一批新的陶俑,你亲自给王上送过去吧。”这个孙管家是胶西王府的管事人,也是我的远房表叔。上个月我带着爹爹的一封信来投奔他,接下来就在这个王府里做了一个小丫鬟。

  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个时空,几经打听才知道这是西汉王朝。此时正是景帝二年,大概是公元前一百五十多年的样子吧,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衣食住行都很落后,尤其让我无法忍受的是这个时代竟然流行吃狗ròu,而且无论家狗还是野狗都照吃不误。我每天晚上临睡前都会对着天空祈祷,希望奇迹再一次发生,将我送回到现代世界温暖的家中去。

  我端着一托盘栩栩如生的陶俑走向前殿,心想孙老头儿所说的“王上”我大概是见不到的。这里是胶西王刘昂的府第,他相当于是这片土地上的最高领导人,可不是寻常丫鬟能随便见到的。此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儿要从侧门绕出府去溜达一圈,逛逛庙会再回来。

  这时,半空传来“哧”的一声,抬头只见一支羽箭从眼前掠过。我吓了一跳,手中托盘掉在地上,崭新的陶俑滴溜溜地滚落出来,还好泥土松软,并没有摔坏。

  我蹲在地上,手中正握着一个陶俑,缓缓抬起头,就看见那男子gān净清浅的笑容。

  白皙的脸庞,清秀的五官,一双黑亮的眸子看起来温和无害。我一愣,心想这人怎么有点儿眼熟?低头看一眼手中握着的陶俑,不由得吃了一惊,说:“咦,你怎么跟这个小人儿长得一模一样?”

  他俯身凑过来,身上有浅淡的熏香味道,仔细看了看,说,“嗯,做得很像。以后要好好儿打赏那个工匠。”说这话的时候,他眸中有雾气般的笑意,好像有种哀伤一闪即逝。

  因为在汉阳陵博物馆曾经看到过这样的陶俑,我忍不住问道:“这些陶俑是皇帝的陪葬品吗?——它为什么这样像你?”

  他一身戎装在夕阳之下闪闪生辉,目光温和地看着我,说:“你是什么人?”

  我站起来,在他眼前旋转一圈,浅碧色的裙裾飞扬起来,我歪着头问他:“你看不出来吗?我穿成这样,自然是这府中的下人了。”

  夕阳西下,天边点缀着瑰丽的云朵,一阵微风chuī来,卷来两侧花木淡淡的清香。他静静地看着我,这种目光让我觉得很舒服,我上下打量他一番,又问:“你在后花园里she箭,可是王上身边的武官……所有刘姓藩王府第中的人,都要做成陶俑给皇帝陪葬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西汉有个著名的“七王之乱”,大致就是七个刘姓王联合起来反皇权的一场政变,可不知这个胶西王刘昂是不是也参与其中?如果他也是其中之一,那么这座王府就不是个久留之地。因为代表藩国势力的“七王”,最后还是没能扳过中央集权,被皇帝灭掉了。

  那人点点头,说:“这些陶俑的确是要送给皇帝做殉葬品的。能被做成陶俑常伴君侧的人,都是身份显赫或有战功的贵族或勇士,是荣誉的象征。”

  “啊,原来是这样。”我恍然,说,“那我方才差点儿把你的陶俑摔坏了,你心里一定很不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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