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我,火烧上来了,救命,好烫啊……”
喜庆的号子被惊吓的小孩哭声覆盖,大火还未烧完前,那块家神降灵的木牌裂开,仪式失败。
容容和小山被吓得当晚做噩梦,芳芳跟着其他小孩哭,哭完后什么都不记得地睡着。
小山第二天跟外出的采春说:“娘,我也去。”
这天采春带着小山外出,他个头小四肢灵活,头脑也灵光,经常往草丛树林里钻,连大人都不碰的蛇也伸手就抓,大人们调侃,说他浑身上下都是胆。
有时候是蛇,有时候是野兔野鸡,他知道姐姐怕蛇,就将皮肉处理好再拿回家,剥的兔子毛给芳芳缝了双鞋,芳芳高兴得天天穿着兔毛鞋跑去给人看,容容一边编竹篮一边夸她好看。
一天夜里,芳芳迷糊喊着要尿尿,这事一般都是容容帮她,但她白天劈了大半个院子的柴,小山就将她按回去,自己拉着胞胎妹妹出了门。
外面漆黑一片,很久后突然响起的哭声将屋里两人惊醒,等她们跑出去看时,只有芳芳坐在地上大声哭,小山不见踪影。
男人们被叫醒提着灯结伴喊,在不远处林子里找到小山时,他死死咬着狼的脖子不撒口,浑身都是血,男人们提着灯靠近,被小孩圆幼眼睛里的凶狠吓到,那眼神不像人,更像是野兽。
是采春捂着嘴哭着走近,说芳芳没事,容容抱来嚎啕大哭的芳芳才唤醒小山的神志。
村里男人不怕瘸腿,也不怕断手,最怕伤口发炎溃烂,小山同狼恶斗时被拖了一段路,腿扎在村口木刺上,肚子被狼撕下块肉,鲜血不止。伤口恶化得厉害,他开始发烧,只能躺在床上,眼里的亮光也一天天消失。
他每次咬着牙流泪,恨得直捶床板时,容容就跟着他一起哭,抱着他一遍遍安抚,“没事的,小山没事的。”
“父亲就是这样死的,”他嘴唇灰白问:“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容容:“不会的。”
第一次,容容想要当家神,即便被烈火焚烧,她也想让自己的弟弟恢复健康,重新变成那个推开门笑着喊“姐,今天运气好,逮到一只野鸡!”的小山。
她跑去找村长,说她愿意做家神,第二日采春知道后打了她一巴掌,又抱着她哭:“你去凑什么热闹!你这个死孩子,你想气死娘吗?”
小山还是死了。
芳芳到处找小山,找不到就哭,容容抱着她哭,哭完擦干她的眼泪拿新东西逗她开心。
村里原先是有百来口人,家家户户都有个声响,不过五年,灾祸不断,本就不多的人口只剩四十多,容容每天都能看到叹息的村长和日益麻木的面孔。
在采春失足跌下山受伤时,某种情绪积累到最高点,害怕悲伤也无法压下来,她抱着芳芳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夕阳下沉时去找了村长。
喜庆的号子声声壮烈,夹杂的哭声悲痛不已,那是她娘的哭声,疼痛难忍的苦楚里,容容睁开眼,想安慰她娘,不要哭,我是愿意的,成了家神就不会再有人离开,娘和芳芳能过上安弦镇那样的生活,像小山期待的那样。
“成了成了!”
“我们有家神了!”
容容听到声音时已经是一月后,采春没等到夏家神显灵的那刻,她被村长埋在她丈夫身旁。
可是,她不是已经成了家神吗?
芳芳变得不爱和任何人说话,天天要找姐姐找娘,村长拉着芳芳指着灵牌说,这是你姐姐,芳芳认不出,还是往外跑。有次村长没见到人,着急带着人去找,发现芳芳缩在山洞里睡着了,旁边还有野兽路过的新鲜痕迹。
“是夏家神显灵保护芳芳啊!”
后来每天有人会在灵牌前祈愿——
“我媳妇儿明天生娃,夏家神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六娃从树上摔下来,夏家神保佑他不会有事,早点皮实起来。”
“我家养了十只鸡,求夏家神保佑,不要让那些野畜生跑来偷吃我家鸡。”
等到信仰足够容容凝聚人身时,芳芳已经很老了,老得认不出她姐姐,她有了丈夫,孩子,孙子,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
芳芳离世那年,村子已经从半山腰下来,村民开垦田地,修建房屋,更多的人搬来在这里,建围墙,铺街道,人烟聚集后这里变得繁华热闹,成了沛石镇。
夏家的四十多口人繁衍生息,变成一百多,三百多,一千多,最开始的村长早已死去,第十一代村长对她祈愿——
“希望夏家神保佑我今年财源丰隆,也不要让旁支超过主家,不然村长明年就要轮到三弟,三弟这性子您也知道,到时可能就没这么好的供奉。”
“夏家神,请您保佑我儿子能娶到王村的富商千金,若婚事能成,夏家也能更上一层。”
“请夏家神保佑我活到百岁,夏家也能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短短百年,夏家的生长犹如一棵膨胀起来的大树,盘根错节,纵横交错,无数祈愿传达到她这里,纵情权势的求高升,钻营商场的求财宝,耽溺肉色的求女人,身体亏空的求百岁,嫉妒的求别人不好,懒惰的求不劳而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