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宽恕了鲁丘直,有给了崔舒若赏赐,堵住了流言,此事仿佛便告一段落。
但事实上,没过多久,就在所有人以为风波平定之后,突然某一日世家出身的文官们就开始集体弹劾鲁丘直,并且不是因为他酒后失言,而是从他方方面面来挑刺。甚至有鲁丘直某次上朝,当众出虚恭……
武将生性粗鲁,除了个别祖宗起就已经发家的勋贵,乱世草莽出身的哪个不是礼仪有瑕?
想要捉小辫子,小到举止粗鲁,大到得意忘形收受贿赂、侵吞敌将财物,要捉错处简直不要太容易。在世家的一致为难下,鲁丘直的官位被一贬再贬。
最后鲁丘直自己也回过味来,索性自请辞官回乡。再不济还是挣下了富庶家业,既然得罪了人,干脆回乡做个富家翁算了,免得受劳什子文官的气。最要紧的是他自己也看清楚了,整治他怕是个开端,不趁早走,往后如何当真不好说。
果不其然,在逼走鲁丘直后,又是新一轮针对武将弹劾的开端。
但文官们极有分寸,针对的无一例外全是赵巍衡的心腹,其余武将都未曾受到波折。因为针对的过于明显,很难不让人怀疑始作俑者。
谁会和赵巍衡有仇呢?
还非要削弱他的势力,并且有如此大影响力,能让士族们出力的?
赵巍衡不是没有抗争过,可坐在上头的皇帝,他昔日的阿耶,似乎抱着某种纵容的心思。赵巍衡的声望,未免太大了些,甚至要威胁到皇帝的地位。
功高盖主,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儿子,也很难不让人忌惮吧?
之后赵巍衡身边的人,要么是看清局势主动请辞离去,要么是头脑不够中招被迫离去,还有些人则谨言慎行,陪着赵巍衡步履维艰的在并州前行。
前者如鲁丘直,中者如李恭,后者如王弦谏。
幸运的是李恭有崔舒若收留,她将人收入囊下,做个侍卫统领,尽管比不上过去当将军风光,可怎么也比回老家继续打铁维生要好。有她的庇护,那些人便默认李恭脱离赵巍衡的阵营,不再穷追猛打。
原本烈火烹油的明王府,一夕之间门庭冷落,哪还有之前的盛况?
倒是太子赵仲平,因为差事办得好,还主动领了著书的活,一时风头无俩,朝野上下都赞誉声一片。可见人心是世上最复杂之事,人人都擅趋吉避害、捧高踩低。
而留下来的人,往往是患难见真情了。
明王府虽门庭冷落,可衣食用度一如从前,赵巍衡剩余的寥寥心腹前来议事时,孙宛娘对他们的招待从来不曾失礼,永远从容不迫,笑意盈润亲切。
长吁短叹绝不可能出现在孙宛娘身上,看见始终宠辱不惊的明王妃,就会叫人下意识地认为明王府依旧如故,心里也跟着安稳起来。
在又一次送走心腹后,孙宛娘轻轻帮望着窗外蒙蒙细雨的赵巍衡披了件外裳,“夫君,春雨微寒,小心着凉。”
赵巍衡握住了孙宛娘在他肩上添衣的手,“宛娘,这些日子叫你受苦了……”
他未曾说完,可勋贵世家的捧高踩低连他都饱尝炎凉,遑论是终日在女子间混迹的孙宛娘,只怕她受到的唇枪舌战绝不比他要少。
孙宛娘蕙质兰心,又怎会因此有一分一毫的埋怨,反而主动宽慰道:“王府之内,锦衣玉食,我有何苦?至于往后……”
孙宛娘语气一转,显露出三分内宅女子没有的凌厉与见识,“焉知是何景象,我只知世上一切未到最后一刻便无定数。宛娘既嫁给夫君,便夫妻同心,风雨同担。
我信夫君。”她最后莞尔一笑,眉眼中是对赵巍衡的十足信赖。
赵巍衡虽从不曾怀疑过自己,但能有孙宛娘始终如一的信任,心中大定。他将孙宛娘拥入怀中,语气餍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妻俩始终心意相通,任凭外头风雨如何,不改情志。
但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捧高踩低,不论赵巍衡和赵仲平之间谁略胜一筹,赵平娘和崔舒若与他们都是照常往来,全然不受影响。往小了说,他们彼此是手足,往大了说,愈是一视同仁,才愈不会被人盲目划到某一党派之中。
可不管是何种缘故,雪中送炭之人,都会被铭记在心。
崔舒若跟着赵平娘光明正大的去往明王府,但走前也悄无声息留下些话。
譬如,静待时机。
赵巍衡也是这般做的,他不再求情或是上奏提请攻打南边,而是彻底沉寂下来,选择韬光养晦,任由赵仲平声势渐大,颇有一人独大的架势。而赵巍衡身边的武将班底走得也越来越多。
赵巍衡沉寂了,却有人经受不住折磨。
那人便是齐平永。
他能在江湖闯出名声,除了武艺高人品好,还有一点就是他极重义气,眼看当初一起上战场杀敌的袍泽兄弟渐渐散了,他倒是高官厚禄,心中难免钝痛。
尤其是偶然在乡间碰见曾经的兄弟因辞了官无所事事,二人在路上碰到,都对他视若无睹后,心中的悲凉之意达到顶峰。
齐平永甚至追上去询问对方近况,哪知那位兄弟也是直肠子,直言道:“齐将军如今官运亨通,正受皇帝看中,我等升斗小民,哪堪配与您搭话,还是就此别过吧,切莫让人看了您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