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舒展,说道:“我常常会想起少年时期苦读诗书的情形,如今回忆起来分外怀念。”
“将军当年既然拜在顾老夫子门下,所研习的也是史书典籍,为何后来又改选了武呢?”姜菀是真的很好奇。
沈澹眼睫轻颤,低声道:“我......别无选择。”
他眼底隐约泛起哀伤,那种近似脆弱的情绪让姜菀不自觉地止住了话头。她有种直觉,再问下去便会触及他的伤疤了。
两人兀自沉默。直到不远处传来学生的喧闹声,姜菀意识到应当是下学了,便道:“将军,我还要去接阿荔,就先走一步了。”
“姜娘子请自便。”沈澹颔首。
姜菀正欲起身,却听见一阵脚步声逐渐接近,紧接着是一个声音:“姜娘子,我家娘子那边得了空,你可以去见她——”正是苏颐宁的侍女青葵。
青葵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有些意外地看着并肩坐在一处的两人,迟疑地眨了眨眼:“沈将军......也在。”
姜菀起身,道:“劳烦带我去见苏娘子吧。”
“您随我来。”青葵收起探究的目光,微俯了俯身子。
两人离开碧波池,姜菀先等了会,待姜荔出来后叮嘱她在风荷院等自己片刻。交代好后,她才跟着青葵往苏颐宁起居的院子走去。
苏颐宁所住的院落在松竹学堂深处,本就安静,一向少有人来,然而今日却是个例外。姜菀来时,正见一人从里掀帘而出,一身玄色衣袍,面色冷冽。他的目光掠过姜菀,不带任何感情地移开,恍若未见。
她想起许久之前也曾见过这个人来往于学堂,那时沈澹也在。他便是沈澹口中的“朋友”,今日苏颐宁的客人吗?
姜菀边想边进了东间书房,一眼便看见苏颐宁正坐在书案后,手边的茶盏冒着微弱的热气。她原本正垂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闻声抬头,微笑道:“姜娘子,请坐。”
姜菀从怀中取出食单递过去:“今日来接阿荔,正好想着把接下来学堂的食单给苏娘子过目一下,若是没什么问题,我便按这单子上的内容来准备每日的点心。”
苏颐宁接过细细看了,点头道:“没问题。我相信姜娘子。”
又闲话了几句,姜菀便提出告辞。苏颐宁从书案后起身绕上前欲送她,谁知衣袖一拂,将一本摊开的书扫到了地上。
姜菀顺手捡了起来,目光落在书页上,正好看清这一页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粗略一看,应当是一篇文章,最右侧写着标题“哀平章”。
她握着书卷的手顿了顿,问道:“苏娘子,这篇文章所提的‘平章’,是平章县吗?”
苏颐宁颔首:“正是。此文是本朝一位大儒所写,哀叹的便是三十年前平章县那场惨烈的灾祸。”
“虽然时间久远,但我也听闻那场洪灾......让很多人流离失所,”姜菀轻叹一声,将书册递了过去。
苏颐宁道:“这位前辈那年恰好途径平章县,亲眼目睹了一切,自己也险些被洪水卷走,幸而遇上好心人搭救,后来才得以平安离开平章县。”
她见姜菀望着那书册,神色怔忡,便问道:“姜娘子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吗?”
姜菀道:“苏娘子,可否让我看看这篇文章?”
苏颐宁略感意外,却没多说什么,将书递了过来。
姜菀见作者处是一个被提及多遍的名字——顾元直,不由得道:“原来这篇文章是顾老夫子写的。”
“姜娘子.....与他熟识吗?”苏颐宁眉心微动,含笑问道。
“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头,买过他编纂的诗文集和字帖,并不曾见过他本人。”姜菀继续看了下去。
这篇文并不长,也很通俗易懂。顾元直在文中详细记叙了自己昔年在平章县的所见所闻和经历。在他的笔下,平章县虽距离京城十分遥远,地理位置有些偏僻,但风景秀丽,有不少自然天成的景致值得观赏。县里的居民虽清贫,但也安居乐业。
然而一朝天降横祸,一场暴雨使得流经县内的一条河水位暴涨,加之平章县本就地势低,洪水很快汇聚成势,将这个不大的县城冲溃。
那时的顾元直刚到弱冠之年,是个意气风发的温雅书生,身边还跟着书童。他原本是在四处游学,恰好路过平章县,便在县内小住了几日,不巧便遇上了这多年不遇的天灾。
百姓纷纷仓皇出逃,然而人力怎能与上天抗争。混乱中,顾元直的书童为了救他,自己被洪水卷走,瞬间便没了踪迹。他眼睁睁看着日日与自己在一处、情同手足的书童就这样被洪水吞噬,不禁惊怒伤痛交加,而这样的惨状还在不断上演。
经历了这么一场灾祸,顾元直颇有些狼狈不堪。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饥寒交迫,还染上了时疫,病得奄奄一息。幸而他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了,那家人虽也落魄,却还是尽全力救治了他,为他请医问药。
这场曲折的经历给年轻的顾元直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即使后来离开平章县,他也依然记忆犹新,因此才会写下了这篇文章。
姜菀看罢,慢慢合上书。即使只是文字,她也能想象出那时的阿娘饱尝了多少艰难困苦。不幸中的万幸,她也被好心的人家救了下来,不至于葬身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