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澹低眸,眼底掠过一丝不忍。只因斯人已逝,便可将所有的任性和不合体统的事情皆归于她,这对逝者何曾不是一种残忍。
然而面对裴忍,他没有多言,只默然站在原地。
裴忍道:“罢了,朕不能违拗母亲的旨意。只是在这之前,朕还是想再问一问那个人的答案。”
他看向沈澹:“泊言,你明白的。”
沈澹在心底叹息一声,面上依然恭谨:“臣会安排好一切。”
从宫里出来,沈澹很快策马回了府。他在书房喝了盏茶的间隙,顿时觉得倦意纷至沓来。禁军中的事情好歹还有荀遐等几人为自己分忧,然而关于圣人的事情,却无一例外需要他独自一人费心费力。
沈澹推开窗,望向远方的天色,忽然觉得在府中待得很是烦闷,便换身衣裳打算出门。
“阿郎不在府上用晚食了吗?”长梧正进来给他换上茶水,见状忙出言问道。
“告诉厨下不必准备我的晚食,你们吃便是。”沈澹束好腰间革带,理了理袍袖,便欲提步出去。
“阿郎,奴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长梧跟在他身边多年,今日说话却吞吞吐吐起来。沈澹转头看他:“但说无妨。”
长梧犹豫道:“阿郎是不是对府中厨子的手艺不满意。这些日子您几乎很少在府上用膳。若是厨子不好,不如奴设法再换?”
沈澹道:“不必。几位厨子都在府上待了多年,并未出现什么大差错,无需换人。”
长梧忽然福至心灵,说道:“坊内那家姜记食肆应当很合阿郎的胃口,若是阿郎吃得惯,不如奴设法将那店主聘到府上,专门为阿郎准备饭食?”
沈澹微蹙眉:“姜记食肆确实不错。只是旁人好端端地做着生意,为何要打乱她的生活?”
“奴只是希望阿郎能好生将养,免得常受胃疾之扰。”长梧低声道。
沈澹缓和了语气:“府上的厨子没什么不好,我近日也是常在禁军司公厨用膳,因此甚少在府上,你不必为我忧心。”
“至于那位姜娘子,”他眉眼稍稍柔和了一些,“她以女子之身支撑起家中生意已然不易,你就莫要生出其他念头了,更不要去打搅她。”
“是,奴明白了。那......阿郎明日想用些什么饭食?”长梧问道。
沈澹想了想,淡淡笑了笑道:“你看着安排便是。”
*
他到姜记食肆时,颇感意外地没在店内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疑惑间,却见那个名唤思菱的婢女上前道:“沈将军,我家小娘子在后院,劳您前去见她一面,小娘子有重要的东西要亲自交给您。”
沈澹颔首:“多谢。”
他按着思菱指的方向穿过食肆大堂,揭开门帘。入目便是食肆宽敞的后院。其时暮色低垂,他借着食肆内明亮的灯火看了过去,一眼便发现一团正活蹦乱跳的身影。夹在那充满喜悦的犬吠声中的,是小娘子清脆而带着笑意的嗓音。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她伸手逗弄着蛋黄,低声指挥它或坐或卧。而蛋黄既聪明,又很听主人的话,可以说是在无条件配合姜菀发出的一切指令。
姜菀生动的眉眼和显而易见对蛋黄的喜爱赞许让他好一阵恍惚,思绪情不自禁飘远,忆起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自己曾经的爱犬。
那时他大概也是姜菀这个年岁,带着自己的那只犬上山林、下河溪。从捡到它的第一日,到后来自己日日勤练武功钻研兵法时,它一直是自己最忠实的伙伴。
他永远记得它的名字——乌木。捡到它是一个雨天,乌木不知被何人遗弃在荒郊,浑身湿透,几乎只剩一口气。
那时家中双亲皆在,便允了沈澹将狗捡回去养着。乌木天资聪颖,沈澹没有花费太多精力便教会了它听懂自己的指令。在那之后,他伏案苦读的夜晚,总有颗小小的脑袋在一旁一点一点地陪伴着他。
而后来,家中巨变,一切都转瞬成空。沈澹闭了闭眼,他不愿去回忆乌木离去的那一刻,遂强迫自己回神,将目光落向眼前人。
他轻咳了一声,带着笑意唤出了那个名字。
*
蛋黄听出了他的声音,加之姜菀也走了过来,便很快乖巧地摇起了尾巴。
“将军,”姜菀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将军何时来的?我竟没察觉。”
沈澹望着她,淡淡笑道:“没多久。”
姜菀一手捞起蛋黄的牵引绳系好,这才折返回来冲着他道:“我有一样东西给将军。”
沈澹走上前,面上露出几分讶色。
她伸出手,将那张写了他名字的纸片递过去。
“嘉宾笺?”沈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翻到背面看了看“使用说明”,不觉笑了笑:“原来如此。姜娘子果真有巧思。”
姜菀向着他一笑:“将军既收了这笺,往后可要多光顾我们食肆。”
“那是自然。”沈澹唇角微扬。
“将军这些日子是否还会犯胃疾?”姜菀问道。
他怔了怔,左手下意识落向胃部,略一沉吟,道:“并不频繁,只是偶尔还会觉得不适。”
“胃疾发作时,应当很痛苦吧?”姜菀看着他,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