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能沉溺于悲伤之中,因为母亲更需要他。骤然丧夫、失女,徐母经历的更是摧人心肝的刻骨之痛。然而,她望着眼前的儿子,不得不逼迫自己坚强起来。
只是在那之后,徐母愈发沉默,常常郁郁寡欢。徐苍别无他法,只能埋头苦读,终于考中了功名,没有辜负父亲在时对自己的殷殷期许,也终于有了能力让母亲不再受苦。
世事漫如流水,徐母直到亡故都还在思念着夫君与女儿。而徐苍跪在母亲的病榻前,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阿蘅。
他不信阿蘅真的不在了。多年来,他不顾旁人的劝阻与质疑,一直在四处寻找,但却始终没有结果。
兴许是上天垂怜,他真的有了阿蘅的消息。
徐苍双手紧握,嘴唇微微颤抖。
他的思绪回到了昨日晚间。
*
“阿爹,我有一件事对您说。”徐望面色凝重,在徐苍面前微躬身肃立。
“何事?”徐苍从书案后转过身来,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徐望忽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才不至于让父亲经历情绪上的大喜大悲。他踌躇良久,才缓缓道:“我从师父那里得来了消息,师父说......他大约是听说了姑母一家人的讯息。”
一声轻响,徐苍手中的书落了地。他霍然抬头,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疑道:“你说什么?”
“师父的一位故人之女带来了一枚长命锁,恳请师父为她多加打听,寻找其母失散多年的亲眷。据她说,她母亲多年前在平章县那场洪灾中走失,此后便再也没有与亲人重逢。而那长命锁正是她母亲的贴身之物,上面的花纹是个倒转的‘徐’字,”徐望说至此处顿了顿,觑了眼父亲的神色,“她母亲的小字与姑母的名讳恰好有相同的一个字。”
他从怀中取出那张纸递给了徐苍:“阿爹应当还记得姑母那枚长命锁的图案,不知与此是否一样?”
徐苍接过,只一瞥便忍不住眼底发酸。那长命锁的图案多年来一直印在他心底,他看着那熟悉的蔓草形状,声音嘶哑:“......一样。”
他紧紧攥住那张纸,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其实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证据了。名字,年龄,地点,信物......桩桩件件都对得上。
徐望低声道:“不若您亲自前去看一眼,姑母一家便住在永安坊内的姜记食肆。只是,姑母她......”他不知该不该说出真相。
徐苍抬手阻挡了他未完的话,道:“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去永安坊。”
然而次日一早,他又被圣人一道旨意传进宫里。在宫中的那一两个时辰是徐苍最煎熬的时候,他心头又是喜悦又是彷徨,然而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还有隐约的凉意。有些结果,他其实早该有所察觉,只是不肯面对罢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出宫的时候,偏偏又下起了大雨。徐苍乘着马车到了永安坊,路面湿滑,马车有些堵塞,他等不及,索性便下了车一路往姜记食肆的方向走过去。素来洁净的袍角被雨水与泥水沾染,他却毫不在意。
看着姜记食肆不大却很是干净的店面,徐苍一阵恍惚。他此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也能与这里有了关系。
他记得,那个让他时常怒叹“朽木不可雕也”的顽劣孩子曾经与这家食肆的店主产生过冲突。那时他只觉得,此等家丑岂能外扬,务必要令亭舟妥善处理此事,免得为更多人知晓。
可今日,他却再度与这里有了牵扯。
进了食肆,对上那小娘子青春明媚的眉眼,徐苍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重回了年少时期。只瞬息的恍惚,徐苍便意识到今夕何夕。
亭舟说,阿蘅已嫁了人生育了孩子,想必这个小娘子便是她的女儿吧。徐苍定定地瞧着姜菀,问道:“你阿娘呢?”
他迫切想要确认,亭舟所说之人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妹妹。
姜菀觉得额头愈发滚烫了起来。她竭力让自己清醒,定睛看过去,很快就认出了徐苍,不禁有些疑惑,这位徐尚书好端端的为何会找上门来,还无缘无故问起自己的阿娘?
她喉头干涩,尚未说出口,便听见一旁姜荔的声音传来:“阿姐,你怎么——”
姜荔慢慢走了过来,却发现自家食肆内蓦地多了几个陌生的人。她防备地噤了声,立刻躲在了姜菀身后。
徐苍眼力极佳,一眼便看清了她的模样。
姜荔过完年恰好便是十二岁,身形已经渐渐长开,只是面庞尚存着孩子的稚气。徐苍看着她,便如同看见了多年前的阿蘅,那如出一辙眉眼轮廓与脸庞弧度,活脱脱便是那个曾牵着自己衣袖、无比依恋自己的妹妹。即使多年过去,他却依然记得清楚。
只此一眼,徐苍便知道,自己不必再去找什么证据了。眼前两个孩子是阿蘅的女儿无疑。
他心底翻涌不息,颤声道:“你们的阿娘呢?”
徐望眸中掠过不忍,低声道:“阿爹,昨日您没有听完我的禀报。姑母她......已经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