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看向被推开的诊室门,无一例外都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只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
其实程云清心里比谁都清楚,即便真有奇迹降临,那患者的名字也不该是常见名林旭,而该是连续才对。
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与他相关的一切表征和意象时心脏都会狂跳不止,这甚至已经演变成一种折磨她的生理性病态了。
程云清走到窗边,夜色如墨,满月高悬,城市楼宇内暖黄色的灯光星星点点,一派万家灯火,平安祥和的景象。
她好像也有些想家了。
程云清给何烨明打了个电话,说最近想去昆明把连续那个房子的相关手续处理一下。之前何烨明跟她提过两回,但她一直没抽出时间和精力,也从心底抗拒着,所以拖着没去办。
何烨明自然是没有二话,只说需要几天时间准备才能签字,还考虑周全地先帮她办理了一张临时出入凭证。
打开门时,程云清有一瞬间的恍惚,时间在这里根本就是停滞的,他们喝茶用过的那对杯子还摆在原位,粗陶材质,一点儿都不精致,是他们一起在附近的手工坊里亲手拉胚烧制而成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他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仿佛只要坐在阳台上的躺椅里发个呆打个盹儿,下一刻连续就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拎着蔬菜肉蛋和日用品,还有她喜欢吃的那家豆花米线的外卖,隔两三日一定会有一大束她叫不出名字的鲜花。
明知是假象,程云清却仍然无法抑制地任由自己沉浸,她几乎不想走了。
但她只向医院请了五天的假,加上周末,凑够一个周。
接下来的几天里,程云清一个人在市区随意逛了逛,漫无目的,不拘时间。即便签完字,办完房产过户手续,她也没舍得立刻离开。
起得早时,小区门口的长街上,经常能看到晨练归来的中年人经过,微驼着背,手里提着豆浆,一脸怡然自得。回来晚时,经过地铁站,夕阳刚好照下来,旁边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抱着一束花步履蹒跚地走下阶梯,与她擦肩而过,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她有微微的眼酸,或许,只有在失去后,才更能懂得这些日常琐碎,相伴白头的珍贵。
有一次去老街,经过一间门头看上去极具年代感的书店,她受到指引般径直走了进去。
不大的店面内堆满了书,柜子均有一人半那么高,但没通顶,上面放置了一些民族特色的摆件。木质楼梯上陈年的油漆斑驳,靠墙的一侧满满登登全是硬胶粗布封面线装的书,还有些是小牛皮精装的,烫金的大字在书脊上闪闪发亮。
沿着楼梯走上去,二楼别有洞天,比起一楼的逼仄,显得空间很大。
同时给客人提供花茶咖啡和鲜花饼之类的小点心。
程云清坐在靠窗的位置,随意翻开一本书,消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光。
这本书大概是之前曾被出借过,上面还留存着读者用红色笔做的批注,字体娟秀,其中有一页上面写着——
「时间能治愈一切,时间也能给一切予答案。
我们不是消极地等待,被动地不作为,而是尽人事,听天命。
相信时间对世人的公平。」
她反复回味,心中有个死结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消解冲破。
程云清不再流连于此,决定尽快回到北京继续学业。
临行前,原本她提前叫好了出租车,但大概是因为事故,路口拥堵,她只好站在小区门口的路边耐心等待,可左等右等,地图上始终显示还有三分钟。
左右距离起飞的时间还早,她并不着急,百无聊赖地四处逡巡起来。
不远处那座民国建筑墙壁外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春城初秋午后的阳光还有些刺目,将道路两旁的青石板洒满一地碎金。
这一带临湖,空气清新而湿润,程云清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看到一辆青色的出租车从转角拐了进来。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车到了,便拖着行李箱向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可核对过车牌后,又发现不是。
不知为何,她的目光却被牢牢吸引着,出租车停稳后,后排座位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她看到上面下来一个人,先是鞋子,裤脚,笔直的腿……肩背,她的目光慢慢向上移动,随着他转身面向她的动作,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尽管比以往消瘦,苍白,憔悴了许多倍,但那双眼睛,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与她对视,依然坚定而深邃。
她的脑子轰然一热,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胸腔内被恍惚的欢喜填满,连皮肤都像是在尖叫,她根本不敢相信,踟蹰着,犹豫着,生怕眼前人是一触即碎的幻境,她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发现胳膊和腿都像灌了铅似的千斤重,只能定在原地,张口叫了句,“阿续——”
时间和万物像是就此静止,程云清屏住呼吸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光线透过树荫打下来,落在他的肩膀和头发上,折出微弱却明亮的,星星一般的光芒。
他轻轻笑了起来,向前迈动步伐,虽然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不断朝着她靠近。
“云清,是我。”他终于走到她面前,温情地低声唤她的名字,他tຊ紧紧地拥抱住她,“……我回来了。”
他箍在她腰间和肩背的手臂力道大的出奇,大到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却完全感觉不到痛,反而在他怀里才渐渐有了些许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