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眠细细思索着这两条线索,总觉得在今生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
忽然间, 仿佛电光划过脑海,她猛然惊觉——殷玄烛今生有了修为, 突破了境界,他到底是用何种方法突破的?
当真是靠着他那半条灵髓吗?还是说……
温眠越想越是心乱, 猛地推开院门,不做多想便要往两人初遇的溪边跑去。
月色如霜雪朝着整个山林覆来,将入眼的一切都映成惨白。温眠一边奔跑一边急促呼吸,终于在拨开层层树枝之后,看到了溪边正痛苦匍匐的少年。
“阿烛!”温眠只急急唤了一声,便愣住了。
她看到了殷玄烛身上,再度布满赤红色的明灭纹路。
“别过来!”殷玄烛察觉到灌木丛中的动静,猛地转过头来喝道。
他的眼罩被遗落在旁,被长久遮盖的荧蓝右眼仿佛在暗夜中燃烧,在看清来人是温眠之后,那束荧蓝火焰抖了两下,又急急转回头去。
“别看我……”
温眠心惊不已,总觉得眼前少年的寿命也在灼灼燃烧,不焚尽一切誓不罢休。
她丝毫没有犹豫,径直便走上前去,镇定地试图将殷玄烛扶起来:“你别担心,我见过好几次发狂的妖族,我很有经验。”
殷玄烛痛苦地咬紧牙关,伸手用力推开身边的温眠,他像是极冷一般牙齿撞击咯咯直响,又像是极热,浑身烫得快要将温眠灼伤。
“你根本不懂,现在待在我身边很危险!”殷玄烛勉力试图撑起身体,可力竭得只能以头搁在地面,冰凉的鹅卵石触及皮肤,可带来的缓解只是杯水车薪。
妖族的修行虽登阶极快,但随之不断消逝的,是对与生俱来的兽性的控制力。
越是修行心脉,就离发狂成魔越近。
身后女子的气息却是越发浓烈明晰地传达过来,殷玄烛很是熟稔地分辨出,那是温眠的血的味道。
——是他曾经尝过的味道。
一旦清楚意识到这点后,嗜血杀戮的欲望便燎原似的在心中炙烤起来。
不能那样做。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殷玄烛咬破自己的舌尖,试图以自己的血来平息心中渴求,疼痛和血腥味令他恢复些许力气,他立即强撑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溪水中冲去。
实在不行,那就休眠一段时间,总归……不能伤害温眠。
殷玄烛将自己深深浸入刺骨溪水之中,水瞬间呛入胸腔,窒息和刺痛却反而令他轻松不少——只要他在濒死状态下,就可以强制进入休眠。
在神智昏昏陷入黑暗之前,他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回想起很多久远的画面。
有浩瀚苍茫的荒原上,杀红了眼吞下同族血肉的发狂妖族;有风沙边城,一边以皲裂干皱的手抚摸他头顶,一边柔声告诫他不要伤人的婆婆;也有在长留山禁地中,他看到的……比君凛更加危险的大妖,正讥讽地道出妖族必然都会步入的结局。
活了两世,这样的走马灯也经历过好几次了。因此他对这一切都从容熟悉,甚至充满期待。
因为……在最后入眼的,永远是温眠沉静如水的面容。
他只想多看看温眠。
殷玄烛怔怔地朝着眼前的温眠伸出手去,这次却出乎意料地触及到温热的肌肤。
面前的温眠比以往任何一次看到的都更要鲜活,正眉头紧蹙地发怒:“不要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妖族的休眠不是没有风险的,你能赌赢一次,能保准赌赢每一次吗?”
殷玄烛眨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冰凉的空气再度涌入,自己正在下意识剧烈呼吸。
温眠正如前世两人初遇一样,淌入没腰的冰凉溪水中,一手稳稳拽起殷玄烛,另一手却将已然划破的手腕,强硬塞至殷玄烛唇边。
熟悉的血液很快便沁入口腔中,殷玄烛眼中利光一闪,再也控制不住,渴求地饮血。
他吸食得入了迷,干脆在水中直起身来,情不自禁地伸手朝温眠腰上揽去,将两人身躯贴近,固执地不肯让温眠离开。
两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静止不动,因此溪水亦是渐渐平静下来。圆月在水面上投下皎洁的霜影,恰恰好将两人的倒影也笼罩其中。
人在水中央,影在月中央。
殷玄烛从未如此想让时间停滞过。这一生要是停留在此,也是无悔。
他用力闭了闭双眼,最后缓缓松开对温眠的禁锢。
他唇上还沾着些温眠的血,映衬得皮肤雪白莹润,少年的五官精致得近乎妖冶。
殷玄烛低头看了看温眠手腕上那道深深伤口,再一抬头,便见温眠的面容亦是白得透明,像是要整个人消融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