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一直避重就轻,一直自欺欺人。素来埋藏在心底被自己刻意忘掉的事情此刻尽数呈现。
太子爷要的是不仅是一统大姜,还要将这沉疴日重的大姜铲除宦佞。
她是东厂提督,她便是两厂之中的一宦奸党。
太子要的,是也要她死吗?
“殷姝。”
低沉若潺潺流水的声线挤进耳膜,吐出的两字,有些莫名的沙哑。
殷姝觉得很冷,她憋着泪倔强的抬眼看向姜宴卿,他也正看着她。
鸦睫纤长,姿颜昳丽。
可眼神……
淬染冷意,似如带着青竹雪松叶上濯的一丝雪。
殷姝还没来得及辨其中深意,听见他又说:“看来姝儿是将孤说过的话全忘了。”
不仅忘了,看来还想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目光顺着少女隐忍可怜的小脸游走,最终落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眸上。
他微一勾唇,将左手上的血在衣袍上随意拭了又拭,待干净了,朝她伸手。
“过来?”
玉净微暗的声线若环佩坠地。
殷姝慢吞吞眨了几下眼,这是第一次并非命令的,有容商榷的语气。
因着一句话的功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殷姝身上。
“殷姝。”
姜泠月挑眉,只叫了一声,视作警醒。
寂寥的黑夜仍是漫长,然一望无际的浓稠似散开丝丝的光亮。
殷姝紧紧抿着唇钉在原地。
她不知该怎么办,她想朝他靠拢,脚却如压了千斤重挪不动半分。
所有人都在等她做出最后的决策,电光火石间,她望进姜宴卿的眼底。
那是如泓卷着涡轮的寒潭,勾魂吸魄的诱他。
心念一动,殷姝迈出了脚尖,却骤时想起眼下已是风口浪尖,穷途末路。
她眸光流转,慌措一巡四周,尽是长公主的护卫。
龙骨形的船体之上,收尾盘踞的乌泱泱一片。
他若自己跑还能有一线生机的。
犹豫间,只闻姜宴卿忽地笑了,半晌,游离过少女冷得颤颤发抖的身子,却又只是无奈吐了口气。
眨眼间,所有的情绪早已被浓浓的狠戾代替,神情冰寒覆霜。
“记着这次,孤会罚你。”
他旁若无人的朝少女牵唇,眸底是对颤怜猎物势在必得的恣睢和侵略。
“哈哈哈哈哈,”姜泠月似如听见什么笑话一般,笑得有些刺耳,“姜宴卿,你以为你今日还能活?”
话音落下,围成团的护卫握紧手中刀剑,如开弓拉满的剑,蓄势待发。
他无视姜泠月的狰狞面色,目光如一只囚着视线中的纤细娇躯。
殷姝不知道他露出这般的笑是又在酝酿什么,但直觉绝不是好事情。
煞白的脸已是毫无血色,她强撑着发颤的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
无人看见,男子搭在剑柄上的手暗自比划一手势,数米之外的一名护卫见状随即领命,一咬牙将手中拉满的弦放手。
骤时间,划破沉寂的厉箭呼啸一声鸣响,似如破秋风的气势迅猛往前扎。
殷姝心跳都停了,她眼睁睁看着那箭狠狠扎进了姜宴卿体内。
黑夜仍是漫长,迸溅的血珠连成一片。
“姜宴卿!”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扑通”落水的震音,男子的身形因箭的惯性往后仰。
“姜宴卿——”
殷姝扑到护板栏杆,只来得及看见被激烈荡开的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水花波浪。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她下意识抬脚,却被后面追上来的姜泠月摁住了肩膀,而后脖颈一酸痛,失去了意识。
“吃里扒外的东西!”
心腹眼神一乜,连拱手上前补问道:“殿下,可要下水追?”
“哈哈哈哈。”姜泠月压抑的声线透出几分狰狞的病态,“追什么?姜宴卿身中剧毒,又身中一箭坠进这江。便是有大罗神仙也难救!”
她往底下一望,湍急的大江很快将方才的一切掩饰。
似想起什么,默了半晌,又道:“姜宴卿生性狡诈,虽本宫不想承认,那小子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死。你带人下去捞,不管活的死的,本宫只要一具尸/体!”
“是!”护卫领命,连带着几个善水性的人褪去身上的甲胄,跳入江中。
遥远的东方天际,破开的光亮愈来愈多,姜泠月视线落在晕厥过去的殷姝身上。
“带下去。”
*
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底,殷姝自梦魇中惊醒,看见满室的光明。
已经天亮了。
姜宴卿……
想到此,殷姝心一紧,白着脸连翻身下榻,手抚在门把上却如何也打不开,铁链声“哐啷”作响。
——她被锁了!
透过门的缝隙,她看见端着托盘朝这走近的两个侍女。
殷姝蝶翼一颤,遏制住脚步声又躺回了方才的榻上。
这仍是和姜宴卿一同宿过的那身榻,可底下的被褥硬了,纱幔垂帘也不知被何人胡乱拉扯糟蹋在榻角,就连置在矮几上的香炉也被一脚踹翻,香灰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