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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_浅草茉莉【完结】(2)

 小小破败的厅上,余家两姊妹坐在一侧,听着媒婆与父亲的对话。

 「那秦家虽没什么钱,儿子甚至被征去修城,但毕竟是秦家的独苗,他们也愿意卖田帮儿子娶一房媳妇,免得等儿子修城十年回来后,年纪过大娶不到huáng花闺女传宗接代,你们家大女儿芷芃十年后也才二十八,还可以生得出娃儿来,届时只要为秦家生出个一儿半女,就能苦尽甘来。

 「再说,芷芃一嫁,你们家也可以省口人吃饭,这可真是桩良缘吶,老余,你说是不?」媒婆口沫横飞的说了一串后,总算停下来歇口气。

 余继夏听了不住点头,「虽然得守上十年的活寡,但女子坚贞本来就是美德,我余家女儿莫说守十年,守个二十年也应该。」

 余芷芃闻言怒不可遏,妹妹余系芍亦是无法置信父亲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再来是你家二女儿系芍了,徐老爷瞧上的是她的娇俏年轻,愿意以三百两买来当第十三房小妾,虽然他都快六十岁了,但家财万贯。

 「媒婆我在这儿说些私话,徐老爷身子健朗,保证还能再活个二十年,虽说当今社会还不能接受年轻寡妇,视寡妇为灾星,但二十年后qíng况铁定不一样,到时候不会再有人歧视寡妇,而系芍那时也还算年轻吧,将来老头死了还有遗产可分,这总比随便嫁个穷小子苦一辈子的好吧?」媒婆昧着良心,滔滔不绝的讲起另一桩媒来,口水喷完,等着余继夏的回复。

 他听到三百两时脸上早已笑开了。「第十三房算什么,上个月隔壁的老谢才将女儿嫁给人家做十七房,系芍不过是十三,不算差,况且这么嫁过去,平白多了十几个姊妹照顾,这没什么不好的,这两桩亲事就都定下来吧,我余家两个女儿同一天嫁了!」毫不犹豫就拍板定案。

 而余系芍听见自己将嫁人做十三房,对方还是个六十老头,两行泪立即落下。

 「爹,这是在卖女儿,你不能为了大哥一人牺牲我们两姊妹,同样是你的孩子,爹于心何忍?」余芷芃站起身,忍无可忍的怒声指责。

 余继夏不以为然的也站起身,瞪眼。「妳们大哥伤了人,对方要五百两才愿意放过他不告官,他是余家唯一的男丁,爹能不管他死活吗?况且,妳们嫁人,所得的银两也不只花在妳们大哥身上,还有妳们的娘,前年起她莫名其妙染上病,成天病恹恹的躺在chuáng上,找大夫看病难道不用花钱吗?妳们若嫌爹狠心,不愿意牺牲嫁人,那爹是真没办法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等死!」

 两姊妹颓然跌坐回椅上,两张年轻娇美的脸庞再无一丝怒气,剩下的只是挣脱不去的戚然。

 狭小街道上,几声驱赶人的喝响起,街上人转头望去,只见地上雪花四溅,二十多骑骏马bī近,为免被冲撞,行人纷纷贴墙让道。

 这群人均穿着白裘,身形矫健的护着居中的一名男子。

 男子年约二十四、五岁,五官俊朗,剑眉星目,眼神锐利,一身深紫色锦服穿在身上,显得卓尔不群,尤其在身旁一群白衣的衬托下,益发觉得他尊贵不凡。

 这群人快马行至街道中央,迎面出现一顶大红轿子挡住去路。

 「让开!」其中一名护卫沉声斥喝。

 轿子是迎亲用的六人轿,旁边还立着一名管家打扮的人,闻言立刻横眉竖目起来。「为什么我们要让?这轿子里坐的可是我徐府老爷新迎娶的第十三房如夫人,我们正急着领她回去拜堂,万一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徐府在下坡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徐老爷平常待人就嚣张,连带使得下人在外也很猖狂,这时见对方口气竟比他们还呛,当下立即抬出徐府两字,就等着这群人知厉害的自动让道。

 「哼,管你什么徐老爷迎妾,敢冲撞我家少主,他十条命也不够赔!」坐在马上,刚才开口的人不屑的吼道。

 徐府总管吓了一跳,想他抬出徐府之名,在人前都是威风凛凛的,谁知这群人比他们更蛮横,登时也恼了。「不让,不让,要让你们让!」

 那发话的人青了脸。「主子?」他扭头请示紫衣男子,可要将前面的花轿踢翻清道?

 就见紫衣男子俊眉微锁,颔了首,下一刻他身后奔出三、四匹马,马蹄一扬,几脚一起往面前的红轿踹去,徐府奴仆与轿夫见了此景,一时吓得抱头鼠窜,连轿子里的新夫人也丢着不管自己逃了。

 几声巨响后,大红轿子被踹得只剩一顶轿壳,坐在轿里的余系芍顶上的红盖头早已láng狈飘落,望着几乎全毁的轿子,以及面前还扬得高高、随时会将她踩成ròu泥的马蹄,霎时惊愕得说不出话。

 那紫衣公子面色淡然,驱马上前,见她的脸蛋只有巴掌大小,皮肤粉嫩嫩的,大大的眼睛此刻正布满惊恐。

 他眼锋冰冷的望了她一会后,朝手下命令道:「退!」

 一群人立即收回踹轿的马蹄,退至他身后。

 余系芍见状,抹了抹脸上惊恐的泪痕,对着紫衣男子张口像是有话要说,可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她神qíng有些激动,紫衣男子抿了抿唇,猜想她花轿被毁,这会是想发怒吧?

 他静静的望着她,难得耐心的等她要说什么。

 「非……非常……谢……谢谢!」几个抽噎吸气后,她竟露出一抹感激笑容。

 他意外的一愣。他毁了她的花轿,她不仅不责怪还向他道谢?这女人莫非是吓成傻子了?

 「你赶时间是吧?那快走!徐总管已经去找人来,迟了,你不好脱身的。」她居然催促他快逃,还自动跳下残破的轿子,贴到墙旁让道给他。

 他见了皱起眉头,但随之心思一转,有些明白了。这女人八成是被bī婚的,他为清道踹轿,反而是救了她,难怪她要道谢。

 他冷哼一声,瞟她一眼后,没再多说什么就策马要离去。

 「等一下!」余系芍忽然又急急将他唤住。

 他一顿,勒马止步,回身望她,见她瘦弱的身躯穿着一身大红的站在雪地里,宛若纯白里的一点嫣红,更突显出她一双眼有多么的黑白分明……

 他心思微动,一抹记忆闪过,然而随即散去。

 改而揣测她唤住他的用意。莫非这时候才想到要他赔偿?

 他示意左右掏出银两,准备丢给她赔偿毁轿的损失。

 「我是要提醒你们,徐老爷是下坡城的富商,平常蛮横得很,你们千万别被徐总管逮到,不然就惨了。出了这条街,往右转两个弯就可以通官道,你们若想离开下坡城,那是最快的一条快捷方式。」她眼里有着焦躁,为他们而担心。

 他瞇眼视她。这女子倒有几分傻气,可惜他没多余时间理人,接过手下递给他一袋颇沉的银两后,他丢至她跟前。

 见他竟丢下钱袋就要走,她拾起后小跑步上前,将钱袋塞回给他。「如果这是给轿子的赔偿,就不是给我,该给徐老爷,还有……做人还是不要这么霸道的好,以后要人让道,别踹人家的轿子,万一弄伤人不好,听到了吗?」她自顾自的说,完全没去瞧对方的神qíng有多难看。

 紫衣男子的护卫个个变了脸。主子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样教训过,这小姑娘是向天借胆了?

 「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不让开?」在紫衣男子身侧,往往负责发话的那人,忍不住高声对余系芍喝斥。

 她心惊,下意识退开数步。

 紫衣男子没有动怒,只是紧蹙眉心,还是将钱袋丢向她脚跟。「妳若想逃婚,这钱对妳有用,拿不拿随便妳!」说完,策马而去,行出街口,瞥见大批人正由另一头奔向那女子。

 想来她还是逃不成婚了,但这不关他的事,他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用力一甩马鞭,加速飞驰远去。

 徐府迎亲花轿全毁,余系芍被徐总管láng狈的带回徐府,徐老爷一听新娘受rǔ,气得由花厅奔出却不慎教门坎绊上一跤,头部先着地,当场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他十几个小妾闻讯赶来,个个发丧似的哭喊,祠堂里的祖先牌位也不知何时倒落地上还摔成两截。

 十个月后,陵县。

 十一月的冷天,天刚亮,四周还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井里的水也结上一层薄冰。

 余系芍吃力地由井里汲起一桶水倒进盆里,双手才一探进盆里的水,马上就冻麻了。

 她发紫的唇微微发颤,鼻翼翕张,吸气吐气间,努力让自己适应盆水冰冷的温度,过了好半晌,才咬牙取过身旁高高一塔的衣服放进盆里搓洗。

 她是这间别院的浣衣女,专门负责清洗主子的衣物,但听说别院主人名下产业众多,这里仅算是他的一处「小公馆」,一年顶多来此巡视一回,小住几天,其他时间皆由这里的管家素三负责管理,虽然主子常年不在,但这里依然奴仆如云,做好主子随时会驾临的准备,而她身为浣衣女,主子没来时就负责清洗别院上下所有人的衣物。

 「素三总管真狠心,叫妳一个人洗这么多人的衣物,这大冷天的,洗完这堆衣服,妳这双手都要废了!」如意蹲到她身旁忿忿不平的说。

 这里虽然只是处别院,但对下人的职务与阶级管理还是很严谨,完全就是依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在办事。

 余系芍专司浣衣,如意则负责奉茶,别院里还有奉膳女、尚衣女以及清洁妇等等。

 如意在别院待了近十年,一开始也当过较为低下的浣衣女,如今已是奉茶女,工作相对轻松很多,也是最有机会亲自侍奉到主子的人。

 余系芍一开始来到别院做事时,人人皆因她手上的印记而鄙视她,唯有如意,不在乎她的身分,待她热心,算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没关系的,主子不在,没衣服洗,总不好要我白吃白喝不做事吧?」她笑着说,忍着冰水的刺痛感,低头任劳任怨的搓洗衣物。

 见她泡在水盆里的手都冻成死灰色,如意一阵心疼。「主子常年不在,大伙哪个不是闲闲没事做,就只有妳,依我看,素三总管是存心的,就算妳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太过分了!」提起余系芍的身分,如意就抿嘴。

 余系芍苦笑,「我这身分受人歧视,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当真不在意吗?唉,可惜妳还这么年轻……甚至比我小上两岁,怎么就……妳真命苦!」如意露出无限同qíng的目光。

 努力揉着衣服,她眼眶其实有点泛红了。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她的命就是如此,不认命也不行。

 她也曾经有过美梦的,想要有个良人相守,生一窝的娃儿,相夫教子,一生幸福和乐。

 但梦就只能是梦,此生都不可能实现了。冰水里的手悄悄握成拳头,她掌心里有块印记,就算水是冰的,依然降低不了那里烫人的高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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