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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_玉胡芦【完结】(105)

  那一身熟稔的太监动作,看在宋岩眼里却是刺目。宋岩垂下的手不自觉捻了捻,小麟子已经从他身侧蓦然离开。

  锦秀刚刚从大成左门跨出来,预备去延禧宫里领回楚鄎,看见迎面走来的宋岩,蓦地便愣了一愣。

  领路太监微微一福,叫一声:“锦秀姑姑。”从她身旁碎步掠过去。

  锦秀便有些无措,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挪步子。

  宋岩盯着她的脸庞,修伟的步子往前迈。其实当年去找朴玉儿,他是刻意避开锦秀的,但从锦秀此刻这样的表qíng,他便猜她后来一定是知道了自己。

  而锦秀此前其实也未正面见过宋岩,只是每每隔着门院听到那一声声旖旎起伏而又刻意压制的动静,依稀瞥见他过朗健的侧影或背影。若不是朴玉儿难产时喊出他的名字,她亦不可能这般真切地知道他。

  她心底惴惴惶惶,生怕他亦对她认识。

  但果然他不认识她的几率为零。

  二人擦肩时,宋岩用极低的嗓音问了一句:“江锦秀。”

  是问的语气,却又分明肯定。锦秀冷不丁肩膀一颤,勾了勾头,几步从他身旁掠过去。

  画面似乎是慢速的,静止的,却又只是慢了那一瞬,顷刻彼此又双双加快步伐。引路太监在前头带路,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小麟子掉了狗尾巴穗子回来捡,看到这样微妙诡秘的一幕,惘惘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弯腰把东西捡起,然后揩着两挂粽子进了景和门。

  她把蒸煮好的粽子掉在破院子的空房里,熙熙攘攘垂下来二十来个,每个都是不同的口味,数着日子盼她的楚邹早些回来吃。

  那场包粽子比赛,头筹被尚服局的一个宫女得去了,老朱师傅和陆安海得了第二,领了三个月月俸。两老头儿高兴,特地给小麟子打赏了红包,小子幸亏没去,去了赏赐给她得。

  而西南jiāo趾布政司进贡的那只垂耳朵兔子,皇帝却赏赐了宋玉柔。小麟子猜着是因为太子爷在江淮差事办得好,所以皇上便顺带给宋玉柔打赏了。但宋玉柔的那只兔子没给太子爷,也没给他姐姐,过阵子却出现在了三公主的院子里,又过了几天又出现在楚鄎的院子里。

  宋玉柔这个口是心非的臭小子,小麟子心里便对他默默鄙薄。

  时日过得飞快,五月节一过,便听张福说太子爷来信,已然在回京的路上了。

  第85章 『捌伍』我的太子

  “扈江篱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江淮一带过五月节有佩戴香囊的说法,闺中女子端午前夕剪彩布以刺绣,做成各式新巧形状,内嵌雄huáng荷包佩于腰间,用以辟邪保佑。

  雨后初晴的田野青糙飘香,白色紫色的小朵野花亦显得别样清新。楚邹立在小径旁,曹碧涵给他在腰间挂了一个菱形的香囊,上绣jīng美花鸟糙虫。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孩儿送自己东西,楚邹低头看,用手将褶皱抚平,对曹碧涵展颜笑笑。曹碧涵也回他青涩一笑,少年时的qíng怀纯澈,无关乎qíng无关于爱,只是一种单纯的悸动与美好。

  楚邹说:“我就要走了,你父亲的案子我已叫冯琛帮你重查,你不必过多忧扰。”

  他亦送了一副画给她,画上画着几朵yù绽未绽的昙花,或如这次下江南所遇之qíng感,只是刹那美丽,却无意在心中弥留痕迹。

  但曹碧涵不认识这种花,只看楚邹工笔卓越,落款处简书“周尔”二字,仿似走凤游龙。再看他平素衣着气度与言行涵养,便猜他一定出身自不寻常的上层人家。

  碎花头巾映衬着少女娇素的脸颊,曹碧涵鼓了鼓勇气:“经此一别,可是再见不到周公子一面?”

  楚邹道:“也不尽然如此,只是父……父亲对我一贯严苛,怕回去后出入就不太方便。他日你若到京城遇了难处,可至西亭子街第三座,那里是我大哥的府邸,有什么事你可求助与他。”

  还有大哥,大哥还有单独的府邸,果然是出身不俗……这感觉怎么像是戏文里唱的,一个天上地下的相遇。曹碧涵脸红,紧了紧手中的竹篓子:“那周公子从前……可有曾对谁人上过心么?”

  问完了又觉问得多余,他在京城里必是繁花锦簇,多少贵女千金是他的世界,而自己不过路边一颗不起眼的小白菜,何堪相比?问了反衬托得如此卑微。

  楚邹倒是不曾注意,他的目光正凝在远处,一对爷孙正在地里刨野菜,衣衫显残破,背影亦佝偻。隆丰皇帝在位二十年间,大奕王朝上下天灾人祸不断,父皇继位后国库空虚,施政改革处处缩手缩脚。后因提督织造府太监引进西洋商人,自此每年出口的丝绸可补充国库数百万,朝廷因此鼓励富户买地种桑。

  下发的圣旨说是高价给予稻农补偿,但实则层层盘剥,真正到得稻农的手里已所剩无几,更或是几乎没有。没了地的稻农便只能给富人当佃户,继续享受苛刻盘剥。江南的富,其实富在商贾,富在坊间市井,而乡县往下的农民身处底层,饥苦无法上达,日子却依旧水深火热。

  这些都是父皇在宫中所不知的,他不自禁眉宇紧蹙。忽而捕捉到曹碧涵的问话,便应道:“我心中记挂之人倒是有许多,父亲、母亲,兄长、姐姐……还有个年幼的弟弟,”因想起日渐生分的楚鄎,心绪便又凝重,转而问道:“你呢?”

  曹碧涵原本听到那句“倒是有许多”,心弦还蓦地一揪。再听到都是父母家人,便莫名松了口气,那少女清丽的颜颊上镀了笑,艳羡道:“你生得这般人中龙凤,想必你母亲也定是个妙人儿!我自出生起便没了娘,平素听人提起自己的母亲,心里便只有羡慕……我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曾见过,连回忆也无从回忆。”

  她惆怅地说着,忽而又咧嘴一笑,那种执拗又浮上她的眉间眼角。

  楚邹便因她这句话而生出悯恤,因想起同样不曾见过母后也无从对母后回忆的楚鄎,他便柔和了语气道:“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业已离去,她去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边,听说生九弟时痛了两天一夜……我后来只能在心中记挂她,猜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是好是坏。他们说她的魂儿留在我家中未走,因为记挂最小的弟弟,但我却希望她能离开。假若世上真有投胎一说,我希望她如今已喝下孟婆汤,在另一个天地里安静无忧地开始新生活。”

  他说着话,十四岁的贵俊少年,眉宇间却缱绻着深沉的哀伤,仿佛在不该的年岁里便已历经过沧海桑田。袍摆在田野的清风中舞动,身影看去是那样的孤独。曹碧涵看在眼里只觉意外与心疼,忍不住低了声音:“对不起……啊——”

  话音未落,脚下却忽地一滑,整个儿险险地往田埂下栽去。

  楚邹连忙就势将她一扶。她因着身子后仰,那纤细的手腕便从袖中滑出,光洁的肌肤上只见道道红痕,新的旧的惹人刺眼。

  楚邹不禁蹙眉:“你手怎么了?”

  曹碧涵连忙把袖子捋起,尴尬地咬了咬唇:“无妨。不过是我家姑奶奶打的,都已经习惯了。”

  “我祖父去世得早,爹爹因为是庶子,自小不得宠,便如同寄养一般。后来执意要娶我母亲为妻,便搬出去独过了。如今他吃了牢狱,我无处落脚,只得硬着头皮回祖宅。老姑奶奶不喜欢我,说我是野种子,平素没少打骂。刚开始还觉得疼,现在都打麻木了。我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能给父亲伸冤,等他从大牢里放出来,我便与他远远地离开这里!”

  她应是自小遭受欺恶,而生出十分犟硬要qiáng的xing格,泰然得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又像忽然记起来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本子道:“对了,这是我父亲从前为官时的笔记,我也不晓得有什么用处,你看看可对案子有帮助。”

  她这般轻描淡写,楚邹便也不好去宽慰甚么,生怕触及女儿家薄薄的脸面。接过本子略一翻阅,见只不过一些笔画与数字,便阖起来:“你父亲是佥书,专管做账的?”

  曹碧涵点头:“唔,他做了很多年佥书,一直都是闷头老实的。这次在山阳与清河监管买地,原以为终于能升一升职,不料却被诬陷了贪污。”

  楚邹只当是个小案子,那些太监抓了她父亲去,不过是为了图个省事,老远堵住那些富户与桑农的口。便宽慰道:“冯琛是户部的尚书,他必谴人替你父亲重新审案。倘若你父亲果然未曾收受贿赂,应该不多少日子便能出狱。”

  曹碧涵眼目濯濯,祈盼地抬起下颌:“若果真是如此,公子可否捎带我去京城么?我想在京城找个当差的活儿,一并等爹爹出来……光靠给老姑奶奶养猪,不晓得攒够盘缠要到何年何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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