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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_玉胡芦【完结】(133)

  这原是吴全有给陆安海开的治风湿骨痛的外用偏方,叫魏钱宝帮着弄点药,用了多少年没出过事,哪儿想临出宫了却整出这么一桩。宫中对于砒石的使用和经手都有严格禁令,魏钱宝身为御药房直长却私自窝藏,陆安海的解释不起作用,司礼监命人把他二个当场关押了起来。

  又查出那百果糕粒子是小麟子做的,结果到处找不着人。找到楚邹的宁寿宫,透过朦胧的纱窗看见太子爷榻上一幕,大奕朝对于皇子和太监的乱可是大忌讳,吓得没敢声张打扰。命人扣着小榛子不让动,忙不迭地跑去报告了楚昂。

  彼时西六宫人影奔走,足尖来去仓促,太子东宫里却氤氲静谧。两个人咬了一会儿便累了,气喘吁吁地对看着。因为生涩笨拙,彼此都被咬得破开了皮,唇边上还沾着湿津的口水。那是楚邹头一次和人咬嘴唇,看着小麟子彼时的模样,太监帽儿掉在地上,露出檀木簪子绾起的乌亮发丝,底下是一张娇赧的脸颊,眸瞳那样爱慕地看着自己。他几乎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太监的五官与眼神。

  和宫里的所有太监都不同。太监们都有淋尿的毛病,下头兜着厚毛巾,时不时就得去更换,越老越严重。她身上的却都是香,她的谈笑举止也无一处不似女孩儿。楚邹后来忽然灵念一闪,就想再掀开小麟子的袍摆看看。

  但是却已经来不及。

  才yù伸出手,她已把袍摆紧闭,紧接着垂沉的帐子被一气扯落,然后引入眼帘是父皇盛怒的一张脸。

  一切的回忆便像在那里定格了,过后再想起只剩下小麟子被拎走时的瑟瑟惊恐,还有父皇煽在自己脸上的一掌刺痛。耳畔嗡嗡作响,听见他从薄唇里吐出一句:“混账,这就是你给小九做出的榜样?”

  那样的伤,一句话把他多年的崇仰决断。后来又听说烧了一场熊熊大火,次日从火堆里抬出一个十岁孩子烧成炭的僵尸,只是楚邹彼时已开始长达半年的禁闭,他连小麟子死时的模样都没能看到。那荷包上麒麟戴花,是雌是雄,始终留给他一个无解的秘密。

  第107章 『上卷终』人去花还在

  那天晚上的小麟子就如同着了一场梦,心心念念的太子爷给了她最甜的吻,她尚不及替他擦gān唇边被煽出的血痕,便被几个大个子太监一路拎着脖颈,跌跌撞撞推到了落雪纷飞的场院里。然后眼睛和嘴巴就被蒙上布,不知道谁人把她扛上肩膀。入夜的紫禁城宫巷幽幽,那太监驮着她瘦小的身体,腿脚颠得飞快,然后把她往冷硬的砖石地上一扔,四周便只剩下了悄静。

  没人知道她被关去了哪里,十月十九那天的紫禁城没有人出宫。

  破院子墙角收拾的行李蒙了隔夜的寒凉,吴全有一夜未眠两眼熬得通红,四下里打听无望,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戚世忠的跨院子。

  那是吴全有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样豁出去求戚世忠。原本知道戚世忠有个要qiáng的面子,富贵后忌讳人提及当年落魄,可以提携你,但不许你揭他昔年的不堪。

  但吴全有提了,他到了这时候才明白戚世忠那句“叫小麟子还债”的话中之意。

  吴全有瘦长的膝盖跪着雪,只是面伏在地上不起:“恳请公公看在昔年小人一包糙药的份上,饶了那孩子和老儿一条xing命。”

  啧,曾经多少油盐不进的冷酷爷们。

  戚世忠不说话,只是用牙签剔着杯子里的茶末,偏叫他卑躬屈膝跪了很久。

  其实万禧的死也是出乎戚世忠意料的。那孩子的命注定成了万岁爷的心头刺,万禧却可有可无。他原不过想最后利用小麟子一把,对付对付那个不懂事的东宫太子,怎料背后还有一双毒手,那手也悄不吭地借此“用”了一筹。

  ……哼,女人心海底针,最毒莫过。戚世忠吭吭鼻子,然后才笑笑着看了吴全有一眼,为难道:“吴贤弟何必叫咱家难办。那孩子必须死,这宫里头私下里的流言蜚语,皇帝不是没听到。皇帝没说话,做奴才的可不能不给他长心眼,趁风声没传出去前必须给掐咯。大人倒是可以保住一个,但是出头担罪的不能少,你回去叫他两个自己选。”

  吴全有听得惶恐,只得长跪谢恩。

  回去把事儿同陆安海和魏钱宝一说,后来陆安海想了想,便自己把罪扛上了。用他最后的话说,吃了魏钱宝这么多年的药,做人不能没良心。又说那孩子若能活下,就换个人带出去吧,别告诉她我死了,眼泪掉起来没完哩,就说我嫌她麻烦,不爱伺候她了。

  傍晚的时候先去破院子把积蓄往她的小包袱里一塞,打小为了她出宫后日子能宽裕,就没舍得给她买过一件好衣裳、一个好玩具,都是吴麻杆子给买的。如今这银子用不上,最后还是得归她。

  恋恋不舍地围着三间屋子转了转,然后就回了自己的下房。换了身gān净的衣裳,又梳了头发,出百子门,一路往chūn花门里拐。那里有一碗黑汤和一条绳子等着他,戚世忠赏了恩典,答应给他留一副全尸。

  一条西二长街冗长,脚下未化的积雪踩上去沙沙响,路过隆福门时好像听见身后有孩童在嘻嘻笑。他似乎屁股一痛,走两步,腰上又一痛,看见地上滚过来一颗花生米,他就下意识回过头找寻。那墙头上却空空,哪里有当年打弹弓的小顽童哩,孩子啊,你把那丫头可坑苦咯。

  “呵呵。”陆安海眯起苦眼瓜子,对着那空墙头笑了笑。虚沉的步子一晃一晃,往嘉趾门里一拐,再走两步跨过启祥门。时光在离世前迅速倒转,那年老歪肩膀的身影变作二十五岁的低等太监,变作十三岁投靠入宫的孤儿小子,一世卑贱,然后就便在紫禁城里消失不见了。

  那天晚上西北角的乾西四所起了大火,因为十年前隆丰皇帝的殉葬妃子死在这里,所以一直空置着,有些院落被造办太监拿去做了油盐仓储。半夜三更内廷都在深眠,等到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小麟子斜躺在西二所空dàng的角落里,只是拼命地蹭着被捆束的双手和双脚。十岁的小女孩儿,已经两天两夜没进食了,瘦得纤长一条儿像只小蚂蚁。

  隐约听见外头说:“你说贪吃那半颗百果糕做什么,前头吃了七颗都没问题,偏就多吃最后那半个,死了。你说冤不冤?”

  “啧,就算不被毒死早晚也逃不过,这事儿保不准谁gān的。就是可怜了里头那娃,命生得歹咧,生在哪里不好,偏生在早丧的帝王家,我估摸着这是皇帝爷的旨意。”

  “吓,你他妈还要不要命了,gān活gān活!”

  “……”

  油泼得猛烈,她在大火中听得糊涂,只听出万禧死了,吃了她做的百果糕。可她的百果糕只做了十四个,给了太子爷七颗,剩下的就搁着了。那第八颗一定是后来又添进去的,这宫里头只有一个人能做得与自己相似,那就是大宫女锦秀。但她的嘴巴被堵着,没有办法说话。

  火势渐渐蔓延开来,汹涌的黑浓的气焰熏得小麟子窒息。她在最困难的时候,忽然想她可能就要这样死了,然后她就想起了她的太子爷,她本来都已经对他不记挂了,可是见了他,就又把他搁心里了。她那么喜欢他。还想起了御膳房里的陆老头儿和吴麻杆儿,她还没来得及孝敬他们呢。还有她那未曾谋面、从来未曾喊过的娘亲,她就想在死之前喊一句试试,别人都叫过娘哩,就她没有叫过。

  迷离中静悄悄的,感觉好像有人来到了自己跟前,yīn气穿透火势来陪她。他的手似没了人气一般冰凉,轻轻地对她叹了口气:“甭阖眼啊孩子,白养大你哩,不容易。”

  是陆爸爸。小麟子顿地把眼睛睁开,可除了茫茫烟雾看不见人。她心里紧张,又在心底连叫了两声,后来那动静好像就悄无声息地去了。她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在黑暗中止不住嘤泣,那泪水沾花了她gān涸的唇,后来她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

  “呵……呵……”

  再醒来的时候,脚步已在宫墙下奔跑。寅正的紫禁城,琉璃瓦殿脊上空依然是一片灰蒙,天才刚擦开一fèng儿亮。那脚步跑得仓惶,就如同扮戏楼里一场戏就要开场,板、鼓、锣、钹拼了命地敲打,噔噔噔噔催着你没空往回头看。

  小麟子跑得跌跌撞撞,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很陌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吴全有牵着她的手在前头走,瘦长的蚂蚱腿迈得箭步如飞。她回头看,频频问他:“陆老头儿呢,我要陆老头儿。”

  吴全有gān脆把她抱起来:“别出声,让人听见出不去了!”

  他的声音也仓惶而短促,丝毫不容人有多余迟疑的空档。自从小麟子四岁生日一过,他就已经很多年没抱过她了。十岁小小的一条,饿了三天肩膀上的胛骨都摸得清了,轻飘飘的像一朵云。吴全有抱着小麟子,想起当年那女婴在自己脖子上撒尿的一幕,一路就总把脸和鼻梁在她小胳膊上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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