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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_玉胡芦【完结】(6)

  那眼泪滴落在她面前的砖石地上,“嘀嗒”一声响,她颤颤地抬头看了一眼,忽而就瘫软成了一滩泥。

  当值的太监叫桂盛,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戚世忠的gān儿子,走到她身旁,皮笑ròu不笑地拧了她一把,便命人把她从屋子里拖出去。

  门扇子“吱嘎”合起,屋子从外头上了封,里头两道白绫挂着人dàng来dàng去。老旧的横梁挂不住人,那乔嬷嬷体胖挂不住,后半夜竟从梁上滑下来。黑紫的舌头伸出来老长,冷不丁在地上搐了一搐,鬼气森森。

  沈嬷嬷手上抱着才清洗完的女婴,战战兢兢地凑在窗fèng里看了两眼,缩着头静悄悄地挪出了院子。

  天将亮时,角楼那边撞起了沉重的钟鼓,皇帝去了。清晨雾气未散,一座禁宫掩映在皑皑朦胧中,内廷太监爬到明huáng的殿脊上,站在高高的脊角,扬撒着大行皇帝的衣袍,口中呼念悼词……

  下了差事的送膳老太监陆安海穿过寿安门,颓唐地往金水河边走。膳盒子装着的马蹄糕从此用不着了,他的步子虚浮而没有力气。

  宫中的差事分得细,谁做哪几道菜那是打从一进御膳房起就分配好的。他做了一辈子的送膳太监也没轮到掌勺的机会,上个月起偶然帮人顶班做了几盘马蹄糕,不想竟对了隆丰皇帝的喜好,大家都说他终于要走时运了,没想到这还没多久结果又……

  命中到底没有腾达的好运呐,进宫三十多年,眼看着将老,入棺材前也不晓得有没本钱把那根宝贝盒子赎回来。

  心中灰寂,一块块糕点徐徐往金水河里扔着,预备扔完了站起来。

  “呜哇~~”忽而听到一声细弱的哭啼,吓得他手一抖。

  抬头看到荷叶丛里竟然卡着个竹篮子,篮子里头似乎有个孩子,正在轻轻地蠕动着小胳膊。

  皇上身体不好,宫中已经许多年没听到过婴孩的哭声……必定是哪个耐不住寂寞的宫女与侍卫偷弄出来的累赘。

  宫中的太监与宫女世代面上和、内心里却互相看不起。他转身不想管,然而才迈出脚步,那孩子又“呜哇”一声哭。像跟他有仇似的,细细软软的,存心绊着他的脚步。

  他管不住走过去,看到篮子里一团白皙稚嫩的小脸蛋,应该才刚出生,眼睛还睁不开,却抓住了他的手指头。是个女婴,好像知道自己生来并不容世人讨喜,这样用力地拽着一线生机。

  那小手儿粉胖粉胖,似乎稍稍用点力抽出来,都能够将她伤着。一辈子无根无续之人,上了年纪却贪渴起来,他鬼使神差地龇了龇牙:“小东西,不肯出去,你当宫里头是好地方?这样拽着我,将来可不晓得是对还是错哩……”

  第4章 『肆』乾西啼怨

  老宁王府的大孙女楚妙给宋岩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因为是足月生产,怀胎十月补养充足,小公子与小大姐生得粉嫩玲珑,讨喜极了,把东平侯与宋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宋家祖上是大奕王朝的开元大将,后辈也世代在边关守疆打仗。东平候当年因为战场负伤而回京,给彼时才刚学会站立的裕亲王楚昂认了太子少傅,教习武功。

  后来先帝驾崩,皇长子继位,改元隆丰,太子出宫。虽然东平侯没有当过几天太子少傅,但因隆丰皇帝生xing多疑,为了避嫌,这些年一直都很低调。

  宋岩是东平侯长子,说来也是蹊跷,原本一个风雅武俊的少年,十五岁上不晓得被什么懵了魂,之后几年一直迷迷滞滞,寡言鲜语。请过太医,也找过大师和道长先生,都没能够治好。再加上东平侯官场处境尴尬,眼看二十岁过了也没谁上门说亲,一直就拘在房里,由一个通房侍妾伴着。

  按说这样的是娶不到老宁王府郡主的,但偏巧世事就是这么微妙稀奇。

  老宁王府的大奶奶生下楚妙就过世了。大儿子还年轻,房里不能空着,老王妃给张罗了个继室,又怕孙女儿被继室亏待,打小就留在自己身边将养。

  楚妙生得冰肌玉骨,我见犹怜,又自小深得老王妃悉心教导,更是“行言工貌”四德俱佳,不到及笄便在京中世族圈里传开名声。老王妃也谨慎,给说了镇远侯家的大公子,哪儿想还没过门,那大公子就从马上摔下来死了,楚妙十四岁就成了望门寡。

  这闺女一出生就把亲娘克没,眼下又把未婚夫克死,京城里暗暗传开风声,没有人再敢上门提亲。

  当时宋岩已经二十满一,东平侯也就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备了厚礼托人上门去提亲。

  眼看姑娘十七,年纪渐长,那继室与做爹的倒是没意见。只老宁王与老王妃怕亏待了孙女儿,定要楚妙亲自见了、点头了才可答应。

  择个吉祥日子,两个就在王府花厅里见上了。彼时宋岩穿一袭墨蓝缎的团云妆花圆领袍,腰束玉带,端端地坐在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因为鲜少出门jiāo道,眉眼间显得gān净而俊气。

  楚妙妙自也是打扮得花般妩柔,两个人堂前对坐,她看一眼他,宋岩也漠然地抬头回她一眼。怎生那呆空的眸子竟把她看得眼波儿一动,隔年这桩婚事就算成了。

  也是命里合该做夫妻,成亲之后,小两口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不仅楚妙没把宋岩克死,宋岩亦是一天比一天清醒起来,还在次年武试得了个榜眼。东平侯喜在心里,面上却不表露,只任由儿子自己去摸爬滚打。听说因为这个,镇远侯都和老宁王府暗里结了梁子——早知道他两个是天造地设一双,何苦拉扯自个儿子散去一条命。

  然后这才成亲三年,又一口气抱了对龙凤胎,莫说东平侯府高兴,就连老宁王府里的老王妃也欣慰得拭眼泪。她是属虎的,怕虎气冲着未满月的孩子,不敢来探望,只派人送来两套长命百岁如意锁。老王妃一送,那继室也只得送了。风声传出去,又恰逢裕亲王楚昂入宫继位,暗里观望的人们便纷纷猜测他两家这下要翻身,不免也各个送来贺礼巴结。虽然在大行皇帝发丧之际,一切都显得静悄悄而低调,但仍然掩不住风光。

  大清早的,昨夜才刚下过一场雨,今晨空气清新。阳光一抹自天空洒下,往内廷望过去,只见金huáng的琉璃瓦上一片碎金溢彩。

  大行皇帝的灵堂已经在白虎殿布置妥当,一切的后续工作都在紧锣密鼓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因为要赶在停灵结束前举行登基大典,先帝用过的旧物该换掉的要尽快换掉,万禧皇后与庄贵妃移宫的行装也要加紧打理,长长的宫巷上只见太监宫女穿来走去,好一派忙碌。

  宫中讲究细节上的规矩,大行皇帝停灵期间,必须要面带一点哀色,但因新皇帝已经进宫,所以又不能过分哀伤,以免显得不欢迎似的。这样的表qíng就很难做了,一个个的脸上光怪陆离似的。

  东华门内的禁卫军们看着过路的太监,啧啧低语道:“听说这次殉葬的得有三十多个,最大的也才二十五岁,小的才十三。那些个太监也忒狠,把女人不当xing命,可了劲儿的往上加名字。万禧皇后熬了这么多年的妒火,自然顺水推舟全答应了。”

  “还不都是她身边的桂盛gān的,这帮死太监!太监要能把宫女当人,那还能叫太监吗?因为下头没了,在宫女跟前不算个男人,仗着主子的势作威作福,心里却自卑yīn隘,久了自然就恨上。这叫什么?这叫得不到反生恨。”

  远远的一阵风拂面,似把内廷那头嘤呜泣啕的声音传过来。先前那站岗的侍卫抬头看,嘀咕叹道:“听说把高丽进贡的也都搭进去了,可惜了那些个嫩葱一样的妞,背井离乡,连咱皇帝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就得跟着他去送死。”

  “这就叫有命的没福享,有福享的没命受……对了,你们说宋哥的那个……”因为有风言风语说宋千户的那个就是高丽进贡的淑女,大家伙不免八卦起来。

  “咳。”只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一声重咳。看到总旗李槐英瞪眼睛,一群人往后一瞄,吓得赶紧笔直站姿,叫了一声“宋哥。”

  宋岩头戴尖顶飞碟帽,耳鬓垂下两缕黑带,身穿墨色麒麟袍,惯常沉闷、不苟言笑地走过来。

  几日不见,听说当爹了。禁卫兵们连忙恭喜祝贺,喜得贵子,嫂子真有福云云。

  他淡漠地挡回去,冷声道:“在说什么?唧唧歪歪。这样的时刻,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仔细被东厂的得着把柄,没好果子吃。”

  接连两朝皇帝宠幸宦臣,现下亲军十二卫不及一个东厂得势,京师每个衙门都有他们的人坐镇,眯着眼睛支长耳朵揪你的错处。

  一群狗仗人势的阉党。手下弟兄听得颇有些忿忿,应道:“说几句又能怎的,这皇城里静得可闻风声,那风把殉葬宫女们的哭声传过来,有几个人听不见?”

  宋岩眉头一皱,微微侧耳倾听,果然呜咽呜咽的dàng着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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