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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_玉胡芦【完结】(80)

  九月深秋的天气,老树上落叶凋零,空气中携带冷风,chuī着袍裾扑簌地响。不满四岁的皇七子着一袭素袍,久久地跪在乾清宫门外,跪久了便有些晃dàng。时而有宫人路过,看到他那几分似幼年皇四子的脸,也只是叹一叹便过去。

  什么都学,有些东西却是皇四子独有的,学不来,学到最后却学苦了。

  因为失势,翊坤宫散了,是没有人来扶他哄他的。后来一直跪到huáng昏,老太监张福抱着拂尘颤巍巍踅出来,弓身沙哑道:“既是七殿下心意已决,皇上就恩准了您的请求,但是殿下的命运,今后就靠您自个儿把握了。”

  楚邯默默地听着,趴手叩头:“儿臣谢父皇恩典。”叩了三个响头,屈着发麻的腿儿站起来。

  进了冷宫便等于禁足,不得与寻常皇子一同在撷芳殿读书习武,不得享受宫廷位分给予的俸禄,一切前途等于自毁。

  他自请去东筒子闱院陪伴他的母妃,一个人晃着孤落的身影回去收拾了包袱,便往广生右门外迈。跟班太监有些驼背,头上顶着他的小包袱,他一脚跨出红门槛,看到前头百子门外站着的楚邹。

  楚邹穿一袭淡huáng色的太子常袍,少年九岁的身板窄长而隽朗,忽而抬眼瞥见他,便立在门下与他对视。

  他看着那张近在迟尺的俊美脸庞,酷似了父皇的英气与冷薄,目中便渐渐镀涌了yīn暗。想起他可怜而温柔的母妃,从小就叫自己要学他,说我儿要学你的四哥,学了你四哥父皇才能更喜爱你。但喜爱拿来有什么用?

  楚邯想起二岁姗姗学步时父皇对自己的宠溺,想起那天母妃跪地哭求时父皇的冰冷。手上的笔袋子抖着抖着,忽然就冲楚邹扬开了稚嫩的手臂——

  唏啦唏啦,小麟子耷拉着森青獬豸小袍,拖着她的七彩琉璃球从增瑞门里跨出来。那牛皮袋子散开,笔墨重彩呼啸,她才看见她神武的太子爷殿下,小脸蛋尚不及赧窘,忽而侧目一晃,眼前一阵恍惚,鼻下便是两道殷红。

  第65章 『陆伍』并无留恋

  出广生右门,横穿过御花园,一路延乾北五所的窄巷幽幽往前走。秋风萧索拂面,晃dàng的袍摆擦着鞋面发出轻响,三岁的皇七子楚邯走着走着立住,回身凝望了一眼天际下巍冷的琉璃瓦殿顶,转头钻进了东筒子闱院。

  坤宁宫正殿里,孙皇后头戴龙凤朱翠冠,着一袭凤纹彩蝶大袖衣静坐在锦榻上。蓝宝石冠檐下是一张端庄jīng致的脸容,那些斥骂的话尤在耳畔,她纹风不动,仿佛一字也未曾听闻。

  傍晚楚昂过来看她,遥遥见她这般静默,修挺的身躯便立在露台上,专注地与她对看。

  孙皇后说:“我把属于你的用来给她抵债了,皇帝心疼了?”

  她的脸埋在萧寂的光影里,叫人看不清神qíng。从前是个温和柔善的女人,眉眼一抬都是叫人暖心,时而嗔恼抛媚,也别有一番妇人娇俏。此刻的端容与妆束却是冷的,俨然一个合格的中宫主母。楚昂想,他如果只是个王爷,那便可与她过得清宁安乐,孩子也不需要太多。

  楚昂想起孙皇后的从前,轻启薄唇:“对不起。”

  孙皇后眸梢微微动了动,是意外的。他不问她为什么那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死掉,却对她说抱歉。

  “皇帝缘何说这话?”

  楚昂迈开玄色长袍:“让你嫁入朕这样的皇家。”

  “世人总说朕爱四子,殊不知祁儿才是那真正一世安稳的亲王,就像五哥与七哥,儿女成群,阖府热闹。而老四,却是朕步步将他推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崎岖之路……生在天家,若非是注定庸碌的,有锋芒者则必要艰苦,连苟且都是奢望。朕是,皇后自然也是。”

  他说着信步走到她身旁,揩起她盈软的指尖,她的指尖涂着淡色的丹寇,有一点儿清凉,他包在掌心里轻轻揉捻。孙皇后是被他的柔qíng打动的,这种原有的、中途打岔消失、过后又回来的心心相惜,彼此间在至高处的相互慰藉与需要。

  她扳直的腰肢不自觉松弛:“没有比伤害小儿更叫女人痛苦,男人冷qíng离去,时间久了伤口就可以自愈,不去触碰它便不会记起,但孩子不行,那是从女人腹中生生剥离出去的骨ròu……臣妾只是叫丽嫔把欠下的账偿了。皇上固然金口玉言,一句话把老四扶上太子之位,就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口。然而抹不去的是史官的笔墨与人的心,臣妾是要当年做这些事的,从自己的口中把始末倒出来。”

  她说得语音缓缓,平静默默,并无多少爱怨起伏。

  楚昂回忆起那山中清凉一幕,便知她在何婉真那段时日一定辗转煎熬,他心弦便有些后悸,坐在她身旁轻轻揽住她肩膀。

  ……

  楚昂后来告诉孙香宁:“杜若云,朕把她送走了。从始至终未曾幸过她,那些灯火通明的夜晚,是朕在处理公务。”

  他凤目澄澈,孙香宁听了肩膀微微一颤,楚昂不容她细想,捧着她的指尖在唇边亲吻。楚昂说:“便为了这天下与太子,朕也要往上爬。这条路是荆棘的,朕走得太孤独,你要与朕一起。”

  这便是他与她jiāo心了,他把杜若云送走,那一段便被撇在了风中,一段就那样过去了,不会也无意再提起。

  没有人知道杜若云是什么时候走的,紫禁城里的风每日在宫墙下游走,森绿的曳撒与淡紫的宫裙穿进穿出,蓦然回神的时候,杜若云这个人已经从宫里消失了。

  在她与皇帝短暂的相处关系中,她其实是很珍惜很安静的。皇帝没有问过她从哪里来,她也并不出声。她原先眼里是有期盼的,但楚昂却从来不动她,后来她便也知道自己是没有希望的。

  九月的御花园里无人,杜若云一娓杏色宫裙默默地走在前面,轻问:“皇上可有曾爱过何嫔?”

  楚昂迎风凝眉:“朕只爱皇后。”

  忽然两个人走得近了,手面无意间轻触又分开,她似yù言又止却终未说什么,离去并无留恋。

  很久了,宫里头的太监们才像被魇着了似的,一瞬间恍悟。原来这些年心心念念感谢的周丽嫔,才是当年那件事真正的幕后黑手。这皇宫,果然是什么什么看不透啊。

  有人说,杜婉妃就是当年的何婉真,寄了魂儿回来为了揭穿周雅,也有人说这件事是皇后一手cao纵,又有人说是张贵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总之人走了也说不清,终究当年那件事终于给皇太子沉冤昭雪了。

  一个鬼魅般的影子,来了又去,很快便被人们忘记。

  二百年的老皇城,十月便有了初冬的寒意。忽然一觉醒来,远远的东西六宫殿顶上罩了一层薄霜,金huáng琉璃瓦夹带着闪闪银白,别有一番宁寂的味道。

  孙皇后在这天清晨召见了施淑妃。

  晨阳且淡,呵出的气也带着一丝儿凉,都换了秋装,孙皇后腕上套了个护暖,施淑妃着一抹水青褙子谦静地坐着。心淡了的人,时光似乎在她的脸上也走得慢,四年过去,依然还是当年那副样子,低调、缄默而慎微。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当年那种qíng形下,却是时时记着维护孙皇后的。

  孙皇后说:“我儿欠你的一个孩子,本宫替你还了,今后想要什么,就看你自己去争取。”

  说的是楚邹当年那一跌,把她腹中的一子给跌陨了。

  施淑妃低声道:“后宫叵测,臣妾知道不是皇后娘娘,从来也不曾怪过皇太子。原本能得龙嗣,就已经是娘娘的恩典,两个乃是意外。如今有楚湄一个臣妾业已满足,臣妾只是心淡了,不想再参与那些尔虞我诈。”

  四岁的楚湄倚在她的膝侧,是纤净而漂亮的,因着甚少见人而显得有些生怯。

  孙皇后抬眼看去,笑意爱怜:“这就是你的三公主?”

  施淑妃低头看女儿,轻声道:“阿湄叫皇后娘娘。”

  那huáng花梨彩绘六扇屏风前,孙皇后风姿妩柔,楚湄又爱羞又想看,缩在母妃的臂弯里:“皇后娘娘。”

  孙皇后笑看她:“你过来。”

  她看了看母妃,试探地跑过去。孙皇后轻抚她白净的小脸,对施淑妃道:“长得真秀致,像你。若是老五老六还在,怕是一群孩子该淘气了。”

  “娘娘说得是呢。”施淑妃笑笑,蓦地眼眶就一红。

  虽然淑女进选,然而皇帝甚少召幸,几乎都宿在皇后坤宁宫里。其实这些年楚昂已甚少光顾后宫,宫中的子嗣就只有出自周雅。孙皇后明里暗里敦促了两次,楚昂都不愿意去,后来终于是翻了施淑妃的牌。施淑妃前面推却了两回,到第三回 便只得应承了。

  沉寂了许久的永和宫,宫女奴才因着圣驾的光临都显得惶促不安。

  幽huáng的灯火透过窗花打照,院子里静悄悄的,这是施淑妃从怀孕伊始,到现在四年多的第一次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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