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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灿兮_蓬莱客【完结】(30)

  他拂开她的那一下,动作颇是粗bào,阿玄没防备,被他推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回过神,转头见他已登chuáng高眠。

  阿玄跌坐在地上,既松了一口气,又略感困惑。

  她自觉自己方才应该并未误读他的言下之意。

  出于qíng势,也确实存了点因他放走隗龙而生出的感激,所以最后,她还是顺了他的所想——虽然和一个自己不喜的男人口水相渡比ròu体相接还要来的令人不适,但这一夜,发生这么多的意外,此刻细细想来,既然她还舍弃不下这条命,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再坚持舌吻所代表的某种似带有仪式xing的含义,也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只是她实在不知,他为何突然就对自己冷脸相对了。

  她出神了片刻,便从地上爬起来,将他方才脱下随手甩于案上的衣物整了整,又将东一只西一只的双履整齐摆放在chuáng前,走过去chuī了灯火,和衣蜷睡在他chuáng前的一片地毡之上。

  ……

  次日,阿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晚了。

  庚敖不但不在帐内了,外头还有幕人正等着拆卸王幄继续上路。

  她忙起身,匆匆洗漱完毕,出幄,眺望远处,昨夜支起一顶顶帐篷的下级军士和随扈们的宿营地里早也空了,百夫长们正在道上指挥步兵和车乘预备上路,景象忙碌而又有条不紊。

  阿玄忙登上自己坐的那辆轺车。

  这个白天,轺车行在蜿蜒的绵长队伍里,离最前的王驾也越来越远。当晚再次宿营,阿玄正要去那顶王帷,茅公对她说,君上那里,她不必再去了。

  他想必已知道了昨夜在野地发生的事了,但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听起来倒无责备之意。

  阿玄低声道:“怪我不好,令太宦费心。”

  茅公道:“罢了!到了地方好生待着,哪里也别乱走,免得又生事端。”

  他话中之意虽点到为止,但阿玄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应了下来,如此在路上行了数日,再没见庚敖露面,这日,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汭水之畔的穆野。

  穆君秋狝于此,引千乘,步兵上万,骑者无数,声势浩大,如同战斗。此前臣服于穆国的岐人、荪氏等戎人首领早已率部族带着供奉迎候于汭水,祭祀后,每日大军田猎,猎罢飨宴,战车擂鼓和士兵呐喊声震动四野,场面壮观。

  阿玄既再被庚敖厌恶,乐的不用再去伺候,自然也谨记茅公叮嘱,扎营下来后,每天哪里也不去,心中唯一记挂就是隗龙。

  她总有一种感觉,那晚过后,隗龙绝不会就此丢下她走了。

  极有可能,他此刻就藏身在附近某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或山林里,或水泽边,寻找机会能够再将自己带走。

  隗龙虽然天xing纯良,但并不是莽撞之人,阿玄并不担心他会贸然闯来从而再次陷入危险。

  她只担心万一还没寻到什么机会能够离开,他就已经被发现了。倘如那夜的qíng况再次发生,想再全身而退,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

  秋狝进行到第五天。

  阿玄所居的那顶小帐挨着茅公的帐篷。白天庚敖田猎,茅公不用跟随,也留在宿地,此刻唤阿玄到他帐中协助安排今晚夜宴人手的调度,正忙碌间,一个百夫长匆匆寻来,说前日起,他手下陆续开始有士兵体感不适,起先只是腹泻,也没在意,渐渐体热发烧,腹泻愈发频繁,患病严重者已是卧地不起,且人数越来越多,报已计近百,随行军医一时无良方可对,无奈前来禀告求助。

  茅公略一思忖,让阿玄去察看病qíng,阿玄答应了,随百夫长匆匆赶去,仔细问诊,去察看水源,回来再问伙夫,得知处理饮水之法便是加入细石(石膏)。

  这些下层军士的日用饮食粗糙,不似贵族阶层,每日有大量庖人为他们jīng心烹食,而士兵的饮食,除非严冬腊月,否则日常饮水,讲究些的也就先投细石,定水后便供饮用。

  阿玄疑心病是水源不洁所致,命伙夫更换水源,取水后务必保证烧开后再供士兵饮用,又全力救治那些已染病的士兵,忙碌了两日,手头短了一味药材。

  军医于跌打外伤有心得,但遇内病往往只通皮毛,至于各种野生糙药的分辨,更是不在行。

  那百夫长也知阿玄身份有些特殊,得茅公准许后,亲自领了一队扈从送阿玄入附近林中寻药。

  阿玄忙了半日,傍晚时分,采了糙药出林。

  此时白天田猎已近尾声,厮杀呐喊渐消,远处原野上空烧了一日的巨大黑色烟柱也慢慢地飘散,随风而化。

  夕阳照着林边一条溪涧,流水潺潺。阿玄出了一身的汗,将药篓放在水边,自己蹲于溪畔,鞠水于掌心泼洗面庞,溪水清凉透肌,带走了燥热,她取出随身一块巾帕,蘸水拧gān,抬起脸,擦拭面上的水珠。

  夕光照在她湿漉漉的面庞上,双眉秀丽若裁,眼眸顾盼若水,美人玉面,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百户长与他那些军士,此刻也在她的下游不远之处饮马,阿玄索xing又脱了鞋,挽裙裾至小腿,坐于水边,将一双玉白纤足放入溪流,濯足之时,无意抬头,微微一怔。

  对面林畔,不知何时,竟斜斜站了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年纪与庚敖相仿,身量修长,丰神如玉,头戴常冠,身着田猎弁服,腰间佩剑,手中牵一马,看起来仿佛是想来此饮马,却在不经意间停了脚步。

  看他穿着,应是随庚敖来此参与秋狝的贵族。

  虽中间隔了一道溪流,阿玄却看的分明,男子的两道视线正投在自己的身上,神色微微发怔,似是看她看的入了神,以致于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阿玄便偏过脸,抽足起身,不想手肘不慎碰了下身边药篓,篓跌落溪中,随了溪流,半浮半沉,迅速朝下飘去。

  阿玄一怔,正要唤下游的百户长将药篓拦住,对岸那青年已敏捷地纵身跃入溪中,拔剑勾住药篓,提了起来,朝着阿玄涉水而来,到了她的面前,将药篓递了过来,双目凝视着她,微笑问:“吾晋公子颐,汝何人?饮马相遇,幸甚!”

  第25章

  阿玄未答, 只接过他递回的那只还湿淋淋淌着溪水的青色竹篓,微微颔首:“多谢公子。”

  百夫长虽在下游饮马, 却一直留意在上游濯足的阿玄。

  他得过茅公叮嘱, 出来务必时刻保证她无虞, 又知她身份特殊,虽为奴, 却似主,何况这几天仰她全力救治自己的士兵,生的还如此美丽,真是半点也不敢松懈,一看有个男子涉水朝她走来,立刻赶了过来, 到近前, 认出是晋公子颐,便向他施了一礼,旋即看向阿玄。

  阿玄微笑道:“日将暮,回吧。”

  百夫长忙让道,阿玄朝妫颐再次点了点头,提起竹篓,从他面前走过。

  青山苍黛, 落日如金, 那一抹聘婷身影, 渐行渐远。

  妫颐立在水边, 怅然目送, 直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暮色之中,脚步依旧一动不动。

  ……

  昨日傍晚,有人归去思慕佳人,彻夜辗转,阿玄心波却无波动,很快就将那个偶遇丢在了脑后,倒是次日,去为剩下尚未痊愈的士兵继续看病时,几个岐人孩子的到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穆人秋狝大军到来,每日需供万人饮食,驻扎下来后,汭水一带的戎部村民每日会送东西过来,以换取食盐。

  这几个岐人孩童,每天都会来此送上一捆柴火,阿玄出去的时候,遇到他们走来,四五个孩童,七八岁大,个个面huáng肌瘦,腹大如斗,背上背着柴火,从阿玄面前弯腰弓背走过。

  阿玄便等在那里。

  片刻后,孩童们出来了,阿玄迎上去,将自己带在身边用作gān粮的一块馕饼掰开,分给他们。

  馕饼是庖人为秋狝的贵族特制的gān粮,细面掺着蜂蜜,入口松软甜蜜。

  几个孩童起先不敢接,怯怯地望着阿玄,阿玄掰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向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孩童们咽了口口水,纷纷接过来,láng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有个看起来最大的女孩,生了双明亮的大眼睛,接过馕饼却不吃,打开手里拿着的那个包了一小搓食盐的叶包,将馕饼放进去,小心翼翼地再包了回去。

  阿玄便走过去,蹲下身笑问:“你怎不吃?”

  “带回去给阿弟吃。”

  女孩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又和气的阿姐,见她特意和自己说话,羞怯地低声应道。

  阿玄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摸了下她鼓胀的肚子:“你们生病了吗?”

  女孩露出难过之色,点头道:“我阿弟比我病的还要重,躺在地上走不动路了。”

  另几个孩童见阿玄和女孩说话,纷纷围了上来。

  阿玄问:“没人给你们医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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