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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灿兮_蓬莱客【完结】(6)

  成足回来了。

  “公子令我送你回去。”

  他如是说。

  ……

  阿玄后来才知道,那天的信使,带来了一个凶信。

  穆国国君在去往朝觐周天子的途中,于毕地遇刺,身受重伤,提着一口气回来后,急召王弟庚敖归都。

  ……

  洛邑。

  昏huáng的残阳,斜照在通往王宫大朝之殿前的那条笔直的长长跸道上。

  在四合民众仰望的远眺目光和遐想里,这座居于王城中央的王宫是那么的巍焕:高耸宽阔的百尺夯台、雄飞的檐宇、镂饰郁金的凌空巨栋,以及传说中皋门旁那需数名侍人合围才能抱住的高达数丈的丹楹……

  燕廷的一间宫室外,寺人和女使们在低垂的帐幔角落间屏息静候,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宫室里,一个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坐于一张卧榻之旁。

  他已经这样坐了许久,眉睫低垂,目光落在对面的一扇透雕槅窗上。

  有暮色正从槅窗里she入,照在他清秀而略显苍白的一张面庞之上,在他笔直的高挺鼻梁侧覆了一层暗影,将他身后的影子,也拉的愈发孤瘦了。

  这个少年,便是周天子的儿子姬跃,卧病于榻的那个妇人是他的母亲息王后,

  息王后在睡梦中也眉头紧蹙,忽然不安地动了下,仿佛做了什么噩梦。

  跃从冥想里回过神,靠过去握住她的一只手,唤道:“母后醒来!”

  灵王后宫美女众多,但论容貌,无人可比年轻时候的息后,容可倾国,从前一度极受灵王的宠爱,如今虽年长色衰,灵王早有另宠,她又缠绵病榻许久,但面容里,依旧能看的出年轻时代的美貌痕迹。

  息后挣脱了跃的手,胡乱在空中摸索,似要抓住什么似的。

  姬跃再次握住息后的手,转头命寺人去唤太医。

  息后终于醒来,慢慢地睁眼:“跃,我方才又梦到你的王姊了……她若还活着,如今也当有十六岁了吧……”

  “母后放心,父王已遣使四处寻访,想必很快就有消息。”跃安慰着母亲。

  但是息后仿佛没有听到,目光渐渐又迷离,自言自语般地喃喃:“我的女儿……她刚出生,头发便漆黑似墨,肌肤如同白雪……她身上还有一处花朵似的朱砂胎记……她是那么的美,又那般惹人怜爱……可是你父王却听信司巫的话,非说是她带来了灾祸,他要杀她……我不忍心,才将她悄悄地送出了王宫……”

  她的神色变得激动了起来。

  “跃,你要找回她!一定要找到她!我知道她一定还活着!我总是梦见她的样子……”

  眼泪从息后的眼眶中滚了出来。

  她本已虚弱不堪,但是忽然间,身体里仿佛又被灌注入了新的力量,死死地用力抓住跃的手。

  姬跃不断地安慰着息后,向她保证着。

  息后终于慢慢平静了,再次陷入了昏睡。

  跃望着病榻上母亲充满忧愁的脸容,眉头微锁。

  他的父王如今虽然后悔了当年所为,如今已经遣使知照诸国,命国君助王室寻访当年的公主,只是,人海茫茫,即便他的王姊真的还活在人世,又能找的回来吗?

  第4章 变故

  冬天过去,次年chūn又来了,阿玄再次入林,经过鹿冢前时,看到去年秋天她埋下的那个土包已经长满了萋萋芳糙,她在鹿冢前驻足了片刻,除去冢包上的野糙,回到赤葭,隗嫫正在村口翘首等待,看到阿玄和儿子的身影,匆匆迎了上来,告诉她一个消息。

  国君来拜望僰父了。

  阿玄听了,颇为惊讶。

  荆楚一带的民众畏惧鬼神,崇尚巫觋,国君也不例外。

  僰父是个很有名望的巫,秭王知道他,从前曾数次遣人来此,请他入宫掌管巫司,但均被僰父拒绝。秭王虽不悦,但忌惮于他,并不敢勉qiáng。

  秭国不算大,但从国都来到这里,坐马车也要三两日,也不知道秭王到底何求,今日竟不辞劳苦亲自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拜望僰父。

  阿玄便匆匆赶回家。

  她和僰父住的庐舍距离村人的房子有些远,位于山脚之下,阿玄赶到,见庐舍外的空地上停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朱盖四驷,装饰华丽,应该就是秭王的座车,车下站着骖乘和官员,村民不敢靠近,远远在旁围观。

  阿玄知秭王此刻应在舍内和僰父会面,不敢贸然进去,和村民一样停在路边观望,片刻后,一个翠衣鲜冠的肥胖男子从庐舍里走了出来,他的面色yīn沉,显得很是不快,登上了马车,车轮辚辚,卷起了一堆huáng尘,很快便消失在视线里。

  村民知这服饰华丽的肥胖男子便是国君,方才他一出来,便悉数跪拜于道边不敢抬头。等一行马车离去了,方接二连三站了起来。

  一生或许也就只有这一次的机会才得以见到国君容颜,村民有些激动,又感到好奇。但平日对僰父敬畏有加,此刻也不敢贸然进去问询,看到阿玄回了,于是向她打听。

  阿玄自不知内qíng,在村民的注视之下跨入了家门,放下药篓,来到僰父日常居住的北面玄屋,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僰父闭目盘膝坐于一张蒲席之上,面前的地上,撒了一副刚烧过的guī壳。

  阿玄到他身畔,跪坐了下去。

  僰父睁眼道:“秭王向我问卦,我便烧了一卦,你看主凶主吉?”

  阿玄低头,看着guī壳:“问何事?”

  “战。”

  ……

  guī甲背隆如天,腹平如地,正合天圆地方之说,guī也就被认为是天命灵物,殷商人起,便以炭火烧烤guī壳,用guī裂的纹路来预知吉凶兴衰。

  阿玄只向僰父学医,但时日久了,耳濡目染,她慢慢也学了点占筮皮毛。

  “如何?”

  僰父微笑问她。

  阿玄仿佛知道了,片刻前秭王出来时为何面带不快。

  “我言战凶。”

  僰父说道。

  ……

  穆国那位去年继位的年轻的穆侯,认定王兄的遇刺身亡和楚人的谋划有关,而楚人对穆这个近邻之国的日渐崛起,也感到了莫大的威胁,连境之国积累多年的矛盾,终到了爆发之时,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一场战争。

  穆楚开战,夹在中间的秭王原本依旧可以保持他的中立,但楚王要借秭国的地利,于是遣使说秭王同战,允诺以三座城池、一车珠宝为谢。

  珠宝倒在其次,那三座城池,对于秭王来说却是一份极大的诱惑,一旦获得,秭国将国力大增,从西南诸小国中脱颖而出。

  秭王心动,再三考量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将宝押在楚国身上。

  穆国这个从西北的边塞苦寒之地脱化而出的邻国,它虽然也很可怕,如同一头盘踞在秭国头顶的虎láng,但在秭王看来,当世能与qiáng大楚国相争的,只有晋国了。

  所以这一战,他押楚人胜出,做了这个决定。

  但他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身边那些巫司占出吉卦之后,他又想到了从前只听闻过名声的赤葭巫僰父,便不辞劳苦地赶了过来,恭敬地请他再为自己的这次出战卜上一卦。

  僰父以guī壳卜卦,言凶。

  秭王大为扫兴,心中不快,拂袖而去。

  ……

  “义父,卦象既然兆凶,国君可会改变主意?”阿玄问。

  僰父缓缓摇头:“他心中贪利,来此不过是为求个心安罢了,又岂会因我一卦而止?”

  阿玄沉默了片刻。

  “义父,卦象是否真的能够预兆世事,断人吉凶?”她终于问。

  僰父一双因了年月沉积而变得浑浊的双目里,目光微微一动,看向她:“你说呢?”

  阿玄摇头:“玄愚钝,实在不知。”

  僰父叹了一口气:“阿玄,以你之慧,又岂不知天地玄妙,焉能凭一guī壳而妄断未知之吉凶福祸?战即是凶,凶便是战。秭王为利所驱,如跳虎笼,我秭人从今往后,将再不复有安乐了。”说完缓缓闭目,良久不再发声。

  阿玄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老人。

  “阿玄。”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你的容颜还是打算这样一直保持下去?倘若你想恢复原本的容貌,义父此刻便可为你解蛊。”

  三年前为了避开选美,僰父以一种神秘的蛊术封住了她原本姣好的容颜。一夜之间,一层皮壳附生在了她原本的肌肤之上,宛若天生,她失了美貌,面容变得晦暗而粗糙。

  阿玄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指尖感觉到了来自于皮肤的微微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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