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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则天_城城/深水城【完结】(119)

  踏出殿去,见苑中梅花微开,素服冷面,异常孤傲,顾影不自怜,寒香凛冽,染于襟袖。

  我仰首,有风掠过,飘渺浮世,烟云在心,波澜不惊。

  弃子

  絮絮飞雪,皓然莹白,望之荒寒。

  雪影浩dàng翻飞,雪势愈急,我裹着厚厚貂裘,手中握着暖炉,并不觉得冷。

  途径梅苑,白梅静放。如此严寒,它依然美艳入骨,清冷无qíng,与世无争,我不由放缓脚步多望了几眼。

  四周本静默如水,前面矮墙下却传来一阵骚乱。

  “你们这些小杂种,皇后娘娘的花居然给你们弄成这样!”

  “贼种,贱小子!这叫我们怎么向皇后娘娘jiāo差!”

  “打断你们这些贱种手!”

  几个身qiáng力壮的内侍捉着几个孩子拳打脚踢,孩子们嚎哭连连,求饶不迭,那几个内侍便也住了手。

  独有一个瘦弱的孩子,他只抱着头,虽被打得鼻青脸肿,却紧咬着牙不哀求人。

  一个内侍将那男孩狠狠地打了一顿,却见他仍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不禁心头火起:“好哇!你小子,不哼一声,莫非是想当英雄好汉?!老子让你当!”

  男孩忍无可忍,身子猛地窜起,张嘴便在那内侍肩上咬了一口!

  那内侍杀猪似的叫了起来,一拳将男孩挥了出去,其余的内侍也围拢上来,拳脚jiāo加,男孩立时被打得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那被他咬了一口的内侍狰狞着上前:“舔我的鞋子,我就饶了你……”

  回答他的是一口吐过来的唾沫,“找死!”他恼羞成怒,抬脚就要踩上男孩的头……

  “住手。”我缓步上前。

  “参见皇后娘娘!”众人立即跪下行礼。

  我问:“为何毒打这孩子?”

  那内侍吞吐着,异常畏惧地道:“他……弄脏了皇后娘娘的梅苑……”

  我仰头看去,墙角的几枝梅花确已被毁,我轻笑:“哦……如此说来,你们打人是我的旨意了?”

  那些内侍嗫嚅嚅道:“不……不敢……”

  我一甩袖,轻叱道:“不敢还不快滚!如此多人,围打一个孩子,我都替你们羞耻!”

  “是,是。”内侍们唯唯诺诺地应着。

  静躺于血泊中的男孩,如一只被人遗弃的幼犬,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里似有一层薄薄的灰。

  这眼神,我似曾见过。

  近乎死亡,却无哀怜。

  在许多年前,仿佛也有一个如此冬日,仿佛也有个被rǔ而不屈的女孩,在感业寺冰冷的河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她的眼底也有一层薄薄的灰。

  我俯下身来,毫不在意他满脸血污,轻轻将他面上的血污拭尽,眉清目秀,仍显稚嫩的面容,看着似与弘儿一般年纪,如此一个玉一般的小人儿,竟也如此硬气:“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呆望这我,忽然执拗起来,闪躲着我的手。

  “你这……”立在一旁的林锦有些动怒,“你这孩子真不知好歹!皇后娘娘怜悯你,你居然还……”

  “锦姨,我没有怜悯他,孟老夫子所赞赏的大丈夫,是威武不能屈,这孩子将来必定是难得的大丈夫。”我浅笑,徐徐起身,“锦姨,你带他下去,换身衣裳,梳洗后来见我。”说罢,我也不在多言,回身要走。

  “素玉,我叫素玉。”细细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我垂首笑了,他的心思我又岂能不明白呢?他自幼净身入宫,只是个低等内侍,受尽屈rǔ,却又少年倔qiáng,既恨人轻贱,更怕人同qíng。

  “素玉,我记下了。”我的笑意更深,却并未回头,缓缓举步前行。

  到了大狱,有狱卒在前为我引路,缓缓穿行,狱监终年不见阳光,室内cháo湿yīn冷,斑驳的墙上显出幽玄之色。

  “哐啷”一声,牢门大开,狱卒恭敬地道:“皇后娘娘留心脚下。”

  李义府身穿囚衣,正双目呆滞地盯着墙上巴掌大的的窗子发愣,听到声响,他倏地回头,眸光大亮,双膝跪下拜道:“娘娘!”

  屏退了左右,我才淡漠地说道:“义府,不必如此,我早已对你说过,若你再不知进退,我亦无能为力。事到如今,你便认命吧。”

  李义府抖颤着,眸光先是惶恐、懵然,直至一片平和。他嘴角抽搐,半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世事真是有趣啊!世人皆戴着面具演戏,也都知道别人在演戏,却又自作聪明地以为他人不知自己在做戏。众人便如此自欺欺人地做戏到底。聪慧之人在半途便厌倦了这累人的把戏,面具一扔,撒手走了。而有些愚蠢之人死到临头才猛然发现这是一场无聊透顶的戏,想要摘下面具,却已迟了。而更多的人怕是一生都要戴这面具活下去!”

  我眼皮一跳,只冷眼望着他,并不回应。

  李义府双目一翻,双手似在得意地颤动:“事到如今,娘娘您又何必再做戏呢?!您来探视我,莫非真是怜悯我们主仆一场,而来送我一程?不,不!您不过是在做戏给许敬宗他们看,好令他们知道,您是一个多qíng多义的好主子!这果真是个为难人的角色!”

  我肃着脸色,仍是不发一语。

  李义府圆睁双目,眸中血丝纵横:“娘娘还是不要糟蹋了这一场好戏!我已是将死之人,您的冷漠无qíng除了让我带入棺材之中,还有谁能看见?!即使不幸让其他人瞧见了,他们亦不会相信,只会斥责我的忘恩负义!”

  我忽然无法直视他,便移开了目光。

  李义府的声调愈发高昂:“我落得今日的下场又能怨得了何人?只能怨我砸了自己的面具,演错了戏,表错了qíng!我死心塌地地追随娘娘许久,却到如今才算真正明白娘娘的心思,见识到您的手段!我虽知娘娘文采超群、聪慧玲珑,但总想您年纪太轻,又是女子,终究不会有太大的成就。而陛下薄qíng寡义,恐怕他会亏待于您,如今看来,我错了,且错得一塌糊涂!您深谋远虑,陛下谋虑有之,深算却未必,假以时日,他亦不是您的对手!”

  我蓦然侧首,一动不动凝看李义府,冰冷的寒意瞬时袭上身来。“唉!算了,算了吧!我命该如此,再抱屈也是枉然。我恨只恨自己自作聪明,对古人之言嗤之以鼻,如今才懂得那是金玉良言,不可不信啊!”

  我明知不该接话,却仍是问道:“是何金玉良言,令你如此感慨?”

  李义府猛然望向我的双眸,沉声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故不虚也!”

  我心中一凛,脚步虚浮,仓促间伸手抓住监牢的铁栏,冰寒触感立即浸进我的肌肤,入ròu刺骨,冷入心底。

  我转身yù颤步离去,李义府忽地在身后叫了一声:“娘娘!“

  我只觉得手上一阵冰冷,他竟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想怒斥他,大胆,你竟如此轻浮,敢羞rǔ皇后!只是他冰冷如铁的手指传来的轻颤却使我无言,我犹豫起来,想奋力甩开他,身子却一动不动。

  他就那样跪在那儿,狠狠的抓着我的手腕,那双细长的眸子似水汽氤氲,目光深处有着不顾一切的狰狞,如幽然毒蛇之眼死死盯紧了我。

  许是夜色浓重,许是冬意阑珊,李义府的手指沁凉舔着我的肌肤,惹得我贴身一片冷汗。

  “皇后娘娘。”狱卒不徐不紧的声音传来,牢笼外似窸窣有了声响。我一阵惊慌,随即回过神来,回身便走,我暗恨自己本领不济,竟在刹那间被李义府锁住了心神。

  “娘娘!娘娘!我信你啊!是如此的信你啊!”李义府在后嘶声尖叫。

  我的脚步一顿,却不回头,而后走得愈发急了。

  “娘娘,你好狠的心啊!好狠的心啊……”李义府的声音颤颤地在寒风中飘dàng。

  雪已停了,浮金般的阳光静静洒落,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雪地上,望之冰凉。

  我脑中思绪急转:我自以为自己与李义府的处境不可同日而语。但听他方才的话语,似是讥我虽贵为皇后,受到李治的宠爱与新人,如今执掌朝中大权,实是与他并无二致,不过都是李治手中的走狗弓箭,一旦鸟尽兔亡,仍是难逃一难!

  我想起李治凛寒的眼神,不容任何染指。他的眸光有似曾相识的痕迹,有令人疑惑的气息。

  莫非,他果真……

  握着暖炉的手开始发抖,一颗心比枝头颤动的残雪更凉。

  帝王啊!

  不,不,我不是弓!

  我武照岂能只作为一张弓而存活于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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