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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则天_城城/深水城【完结】(68)

  我浅笑不语,因他确是说中了我的心事。我将当年母亲留下的盒子缓缓打开,一丝丝绮丽与流光溢彩,刹那光华,从我心底匆遽掠过。

  轻展画卷,那幅《隋唐十杰》已变为九人,独不见我所画的母亲身影,冥冥之中,确有天意。

  “大师,你说究竟何为禅呢?”我轻抚着母亲珍爱的长剑,喟然长叹,“人世百态,天慈地悲,仿若有qíng,仿若无qíng,其实一切都是禅。爱上权yù,是禅的自然而然。”

  “媚娘你慧根深种,灵芽早发,永脱无明。贫僧jīng习禅半生,我这半生皆是禅。”清远双眸清澈无垢,恍如浮华倒影,他忽地伸手轻抚着我已开始续起的头发,“其实人世百般难解的纠葛伤心,都只能以禅来破译。禅是高悬心间的一柄宝剑,电光石火间dòng烛一切。于是宽恕,于是慈悲,于是怜惜,于是珍爱。”

  心中了然,我眯fèng着眼笑问:“清远师傅,若我回宫,你愿随我去么?”

  “禅说‘日日是好日’,竟不是纳得平安祥和的世俗福份。”清远欠身一揖,口念佛号,声如环佩,临风微振,圆润清朗,“空空一双手,紧抓与放开都是宿命,都是大美。留恋与放手,都有禅的悲意或欢喜。佛祖说:不悔。”

  见清远平静的神色,我便知悉了答案,所以我满意地颔首,冥冥中果有真人指点。

  夜星如眨眼的孩童,冰寒的晚风chuī来,林中深处,我竟望见了那只被我砍断前爪的野láng。

  它只余三只腿,却奔跑如飞,身后还带着两只小láng崽,它已将那没有前爪的腿慢慢长成身体的一部分,成了羽翼,可以奔跑,可以笑傲。随岁月生长的,不仅有品xing、勇气、眼界,还有qiáng韧的美。

  它既能如此,我亦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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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午后,我正卧躺在榻上假寐,突从钟楼上传来浑厚的钟声。

  我侧耳细听,顿生疑惑,晨钟暮鼓,如今午后为何敲钟?定是发生了重大之事,莫非是李治前来?但他每次都是微服来此,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驾临,那又是何事呢?

  我未及细想,门外忽快步跑进一个尼姑来,她气喘吁吁地说道:“镜空,快,快,快去前院接皇后的旨意。”

  皇后?我一怔,若是李治有旨意我定不意外,但这皇后……莫非我与李治的私qíng,皇后都已知晓了?所以派人来处置我?但这可能xing极低,因此事早已不是秘密,且众人都知如今是萧淑妃得宠,那后宫佳丽又成百上千,她贵为皇后,绝不会与我一个小尼较真。若真要处决我,只需派几人便可将我暗中了结,何须从宫中传来旨意,让众人皆知?依常理推断虽是如此,但前日那在林中刺杀我的刺客又是何人指派?事有蹊跷,不可不防。

  脑中念头疾转,我却也不迟疑,立时起身稍整衣袍,便朝大殿去了。

  “武媚娘接旨!”内侍监见我入内,也不客套,直接宣读皇后旨意,“武媚娘聪慧伶俐,在感业寺中……特许回宫……”

  繁杂的旨意我没有用心听,只听见一句:特许回宫。

  不容我细想,一个宫女递来一个食盒,另几个内侍抬来一箱衣物,宣旨的内侍监说道:“武媚娘,这些都是皇后赐于你的,快谢恩吧。”

  皇后的旨意简单明了,却让我一时摸不透她真正的意图,但面上我自然不能表露半分,当下叩头谢恩。

  内侍监随即说道:“请姑娘稍做准备,而后便随我们入宫吧。”

  “而后?”我确有些吃惊,我是希望入宫,我也晓得自己离入宫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且由皇后宣旨命我入宫,确不在我的计划之内。但只短短的一瞬,我便醒悟过来,心中已有了盘算,立时答道,“请内侍监稍等。”

  我将一包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入内侍监的手中,轻声说道:“有劳各位了。”

  “姑娘不必多礼。”内侍监眉开眼笑,会意地将银子收下。

  因我早有准备,并无累赘之物,稍做收拾,便随内侍监出了寺门,上了马车。

  远处隐约传来寺中朗朗的吟咏之声,渐渐远了。

  马蹄子掀开夜幕,微风chuī动车上的帘子,左右摇dàng,啼嗒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辙声显得格外空dàng。我掀开帘子,望着窗外昏暗的光线不停地掠过,直延伸到无穷处,马车上下跌宕,就似前途不可测的命运,颠沛起落。

  但我早已无惧,便如此前行吧,到我想去的地方,不问因果,不问凶吉。

  一时之间,心中极静,夜色如尘埃般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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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皇后并没有怠慢了我,至少表面上如此。

  内侍监将我领到偏殿的一座小院,这是宫中清幽的居所之一。苍筠静锁,薄薄白雪,似笼寒烟。室中桌案皆由沉香木制成,沉厚温润。疏影横斜,满室光影瑟瑟。

  但我深知,无论怎样的厚待,毕竟是寄人篱下,不可行错半着、踏错一步,更不可坐困愁城。

  思即,我连随身的包袱也未放下,便对一旁的内侍监说道:“我想先去觐见皇后。”

  “姑娘随我来。”内侍监稍愣,而后便转身在前领路。

  行不多时,便来到皇后殿,我恭敬地跪在殿外,请内侍前去通报。

  跪了许久,双腿微麻,这才听见内侍的叫唤:“传武才人觐见。”

  武才人?这王皇后是存心令我难堪,让我切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么?我在心中冷笑,立即明白了许多。我徐徐起身,轻整了下衣袍,向殿内走去。

  入了殿,我立时跪伏于地,行参拜大礼:“奴婢武媚娘,参见皇后娘娘。”

  生恨

  王皇后的声调十分平静:“不必多礼,平身,赐坐。”

  “奴婢不敢。”我依然垂首跪伏着,不动分毫。

  “你如今已有身孕,这般大礼,可折杀我了。”王皇后竟亲自上前搀起我,她眉目平和,笑颜温柔,令人顿生亲近之感,“我方才有事,所以来迟,累媚娘受苦,可总算没有辜负陛下所托。”

  没有辜负陛下所托?是李治命她迎我入宫的么?心念一转,我故做怯意,微推拒着,仍是不敢起身。她既早知我有身孕,若真是有心要护我周全,方才为何会任我在殿外跪得双腿发麻?很多事,绝不能说出口,只能彼此心照不宣。

  “媚娘果然是天生丽质,虽已年近三十,却是风韵不减。”王皇后侧头细细打量着我,她瞥了眼我微隆的腹部,温言开口,“我命人送去的那些衣物,可和你心意?”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奴婢铭感于心。”我低垂着头,轻声回道。王皇后面上虽温和,眼中却扫过一抹鄙夷。我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她定是认为,我比李治年长,色衰则爱弛,依我的容貌与年纪,在美女如云的宫里恐怕也没有多少受宠的日子了。

  王皇后接过宫女递过的茶盅,不疾不徐道:“媚娘,我听闻,先帝在世之时,你曾在旁侍候过?”

  “回皇后娘娘,是的,奴婢曾是先帝的才人,而后被贬为御前侍女。”我垂首,直言答道。

  “哦?”王皇后持着茶盅的手微一顿,显然略感诧异。

  想来她原以为我定会对那一段历史遮掩搪塞、避而不谈,不料我却直言不讳、大方痛快地认了。如此一来,她必定以为我是个毫无城府之人,话怎么套,我便怎么说。她将茶盅放在案上,瞥了我一眼,眼中的警戒已散去不少。

  “你既侍侯过先帝,定是知晓宫中的习例,先帝的妃嫔——”王皇后稍停,她微着侧头,察看我的脸色,我立即垂下头,做出一副惶恐地模样,她似觉满意,便换了话题,“恩,你可知,是陛下命我迎你进宫的?”

  “不,奴婢不知……”我仍是恐惧地答道,在这一瞬,我已明白王皇后此话背后所隐藏的意思,略微思索,便转口道,“先帝在世之时,奴婢曾与陛下有过几面之缘……”

  “恩?你们是如何相见的?”王皇后眼皮一跳,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先,先帝在世时,曾为风疾所扰,多数时都静躺榻上,奴婢随侍在旁,陛下那时仍是太子,他进宫晋谒,奴,奴婢便奉命做些日常的记录,这才与陛下有了接触……”我的头垂得愈发低了,有意将话说得磕碰支吾,显出惶恐,“先帝驾崩之后,奴婢奉遗昭去感业寺出家为尼,寺中住持见奴婢懂些文墨,便命奴婢看守藏经阁。一、一日陛下到寺中祭拜先帝,这才与奴婢相见……陛下乃仁君,不忍奴婢在寺中受苦,又见奴婢虽愚钝,却也识得几个字,便传旨命奴婢蓄发待命,日后也可入宫做些文书之职……如今奴婢终能入宫,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恩赐,奴婢将终身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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