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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则天_城城/深水城【完结】(71)

  我们皆不料在此相遇,目光相接的刹那,阿真的眸中闪过瞬间的讶然,旋即恢复平静。

  我落落大方,敛衽为礼,并无言语,施施然起身,举步前行,与他擦肩而过,不再虚礼。

  我不知阿真是否有回头来望一望我,但我是决计不会回头。他既选择了忘却,我亦能,且我会比他忘得更快、更彻底。我已能非常冷静地对自己残忍,因为只有如此,无论别人再如何残忍地对我,也冷不到我心中去,因为我自己已是一块无qíng的坚冰。

  我微微一笑,随即掩下了心中所有多余的qíng绪。在花丛中穿行了一会儿,我在一株牡丹前驻足。

  前方立着两个宫女,她们见我站着发愣,便行礼道:“武姑娘,可有什么事?”

  我微颔首:“此处景色颇好,我想在此弹奏一曲,烦扰两位为我将琴取来。”

  “是。”其中一个宫女立即回身为我取琴去了,另一个则是上前来将我扶到亭中的石椅上坐下。

  李治平日给我的金银珠宝,我毫不吝啬,几乎都用来打赏身边的内侍与宫女。而这些宫女、内侍得了我的好处,自然是众口一词地赞誉我,为我说好话。我此时虽未有任何封号,他们依然对我礼遇有加,听我差遣。初入宫,广结善缘,处处多栽花少栽刺,这些都是我在宫中立住脚的必要举措。他们虽无成大事的能力,却是一张紧密的qíng报网,有了他们,有些事我做起来便是事半功倍。

  那宫女很快便取来琴,我伸手试了试弦,而后手指轻拨,悠然之曲便从我指间流泻而出。

  取琴闲弹随兴,随兴恰好是真挚。我十指掐下一曲黯然之声,那声声皆鞭苔,一鞭鞭苔挞出我的往日伤怀,心中缺失的那块圆满、那些不完美、yīn影与丑陋。

  一层薄雾随着苍凉之琴声迎面裹来——在花丛的另一头,竟有人抚琴与我合奏。

  那琴声仿佛一根埋于泥地的绳索,轻轻一拽,拽出了那些使人又惊又喜又惧又爱的qíng感。颤动的琴音如同分袂永别的悲声,将人凄楚地惊醒,冰冷的幽怨,浩然的幽怨,剪不断的幽怨,如同绽开在夜色中的那一抹深白。

  我忽然觉得宁静,宁静的是琴声,亦是人。又觉得感伤,感伤却无来由。最终,一切却又化做了无声的欢喜,而这一刻,我仿佛已等待了许久。

  我如同酒徒掉进了大酒缸,彻底地沉溺,深深地迷失,只为这一场子期伯牙之约。

  是他,我知道,一定是他!

  挣扎

  琴音里的昂扬低首皆起止有度,似抚琴之人在极力克制着的欢喜,但我仍可知他此时定是喜上眉梢,飞于花丛。万物正茂,轻风和煦。

  “锵”地一声,突如其来的高音潇洒得使人立时心生爱慕,心境中的亮色与颤音如此顿挫,有yù说还休的豁达蕴藉。

  恪……真的是他……

  恍惚中,我缓缓起身,轻轻踏前一步,却倏地止住。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淡去的记忆如倒影浮现。在感业寺中,冬夜滴水成冰,将所有qíng仇,凝成了冰雪;夏日酷暑难耐,将所有恩怨皆烧成灰烬,吞噬了心中所有的光热。时常,有尼姑半夜投井、上吊,而我,即使夜再长,天再冷,心再伤,也依然坐等天穿。一个女孩,以呢喃,以哽咽,以青涩,以不悔,以纯真,去换回那一片腐朽的锦绣繁华。残雪飞扬,余烬未灭,覆于心头,仍残存一丝温暖。

  在我最柔弱无助之时,他在何处?哪怕只是只字片语,也足以令我释怀。李治与阿真对我的无qíng,我尚可以忍受,惟有他……他原是我的高山,却弃流水不顾,怎能不叫人心寒?

  琴音婉转低回,我竟在其中听出了悔意,真是诧异。但哀莫大于心死,一切都大势去矣。我的怨、我的怒、我的悲、我的不甘、凋零的华年……我已不想追问他原由,怎样的原由都无可原谅。

  谁说人的一生,不是一场战争?一个人的战争,时时记得打败自已的心魔。

  琴音依然美得令人心颤,但一切于我,不过是烟花三月,或怒放,或凋零,花事将了,而我愿做过客,或曾驻足欣赏,但不曾心系流连。

  虽如此想,只是我的幽怨依然被这清越、剔透、qiáng健隐、忍的琴音一弦一弦拔除。

  夏风轻卷,绚烂夺目花色中,隐隐露出雪白长衣的一角,仿佛永远不染纤尘。日头正盛,细小的尘埃漫然飞舞,渺如雾霭,他的身姿皎如冰雪。

  我与他,相隔不过十步,但我深知,我不会跨过去,他亦然。

  我与他,原就该是咫尺天涯。

  夏阳亮烈如雪,我却觉得浑身冰冷,如披霜雪,温暖寂灭,只余下触目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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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花窗前,我倚窗而坐,手拿奏本,轻声读阅。

  窗外暮色苍茫,清风飘飘悠悠地入窗来,犹夹着糙木清香,chuī得我长袖轻摆,微露瘦弱的手腕。低垂的竹帘,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啼,听不真切,遥远得似在天边。

  清风偶尔翻动案上的奏书,李治斜靠在软榻上,双目微合,似睡似醒。偶尔我询问他奏书上的问题,他半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眸,答非所问。这般景象,再加上他那张清秀的年轻脸庞,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半点帝王的庄肃。

  我无奈摇头,兀自念道:“……陇右大旱,开chūn以来,滴雨未降,秧禾枯死,颗粒无收,灾民十万余户,民生艰苦;当地jian商污吏互相勾结,囤积粮食,高价售卖,又私分赈灾粮饷,百姓苦不堪言,隐有叛乱出现……”我愈看愈觉触目惊心,顿首等待李治回复,却见他毫无回应,我便提高音量高叫两声,“陛下,陛下!”

  李治正昏昏yù睡,被我的叫声惊醒,他两眼迷离,有些不知所措:“何,何事?”

  “陛下,陇右大旱,jian商污吏横行,百姓苦不堪言,恳请陛下早做决断,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我在心中暗叹,便把方才奏本中的内容大略地说了一遍。

  “陇右大旱?此乃天意,天不降雨,朕也莫可奈何,只能拨银两救济。”李治难掩惊讶,含糊说道,“至于叛乱,派兵镇压就可。”

  “陛下,奴婢是个女子,不懂什么政务要事。只是在奴婢家乡,若遇大旱,奴婢的父亲便会率众凿井济旱,使旱qíng稍减。”我沉默片刻,斟酌了下,谨慎地开口,“父亲曾与我说过,大旱之年,稳定民心最为重要。”

  “哦,你倒说说,如何办才妥帖?”李治双眸一亮。

  “奴婢,奴婢不敢。”我故做惶恐,抬眼望了李治一眼。

  李治摆了摆手:“哎,朕让你说便说,不必顾忌。”

  “是。奴婢抖胆进言,陛下可立即派遣御史前去赈灾,将jian商污吏擒住正法,以做警示。”静了一会儿,我似乎才终于听懂了,才缓缓开口,“而后开府库济民,凿井济旱,以解旱qíng。也可命官吏率老髦、士绅跪天乞雨,七日七夜,以诚心感动天地,赐予大雨。如此做,即使天不赐雨,百姓也必定会感激陛下,民心大快,谢陛下仁德。”

  李治凝视着我的眼睛,稍愣,片刻后忽然微微笑了,他颔首:“媚娘,你说的有理,便如此办吧。”

  “奴婢嘴快,口不择言,妄论朝政,请陛下降罪。”我难掩惶恐,抱着腹部,便要下跪请罪。

  “媚娘,这是做什么?你非但无罪,还有功呢!”李治见我要跪,立即上前搀住我,他摇摇头,抿嘴笑道,“若真要罚,朕就罚你将案上这堆奏书全数批阅了,为朕解忧,岂不更好?”

  “陛下!”我jīng神一振,心中惊喜非常,口中却是不依地唤道,“陛下就知打趣奴婢,下次奴婢再不多嘴了,免得受人取笑而不自知!”

  “媚娘莫气,朕此言全发自肺腑,句句真心,绝无取笑之意。”李治见我在他怀中挣扎,忙收紧双臂,既能钳制住我,又不伤我分毫,“朕每日对着这堆积如山的奏书,真是泛透了,原来当皇帝竟是如此的苦差。朕多想有个人能为朕分忧,媚娘,你也不忍见朕如此疲惫吧?”

  我心下浮过一丝笑容,故做为难地说道:“陛下,奴婢愿为陛下做任何事,只是,如今奴婢临盆在即,恐不能……”

  “怪朕粗心大意,怎将此事忘记了?”李治抚着额头,大呼无奈,“不如这样吧,你先静养,待产子调养后,再来帮朕。”

  “奴婢谢陛下恩典。”我挣脱开去,微鞠躬身,便要再次跪拜。

  “媚娘……”李治一把将我搂进怀中,他抚着我的脸颊,柔声说道,“媚娘,为何你到了宫中对朕却是如此生疏?朕多想再听你唤朕一声‘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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