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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则天_城城/深水城【完结】(86)

  目标既定,那便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若无良机,那便自求。若有阻拦,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成佛只需一瞬,成魔却需要一生。我既不能成佛,只能为魔。

  天纵不佑,也莫相扰,我只能行悖天之事。猝然面对,眼一闭,头一扭,手一合,yù成大事,我心已冷。既然犯下这杀孽,就担当这杀孽。饿死不食周黍,是圣人之望,与凡人无缘。

  一往无前,求其所求,与其诚于人,不如诚于己,我无声地笑了,一笑间,是令人发冷的天真。

  不过瞬间,人与天地却皆换了颜色,生命如此脆弱,生死之距,不过须臾。小公主尚睁着讶异的双眼,似不信人间有此决绝。

  她静静地平躺于榻上,她圆睁的双眸如锋利的刀尖抵住我的心头,那目光中似有恨意,足可将所视之人噬ròu碎心。

  可惜,我早已无心……

  “陛下驾到!”屋外忽传来宫女的通报声,我悚然醒悟,迅疾地回身奔了出去。

  院中依然寂静,凛冽冬风穿墙入院,微微白雪,簌簌轻响,牵曳着满地阳光的碎影。

  我茫然地立着,似乎方才一切只是幻觉,但我明白,我双手所染的血迹,永生也无法洗净。

  “小公主!”片刻之后,屋中便传来宫人惊慌的叫声。

  我木然移动双腿,向屋内走去。

  “快去叫御医!方才谁在这里?!”李治失控地大吼,已完全失去天子威仪,他抱着小公主,仓皇无措,“你们都是死人么?!为何没人在此照看小公主?!”

  “陛下,陛下……”宫女内侍早已吓得跪在地上,缩成一团,“方才只有王皇后来探望小公主,她离去之时,我们都去送驾了……”

  李治痛哭失声,抚着小公主的尸身,望见我入内,他哽咽着说道:“媚娘,小公主她……”

  我无语,只是泪流满面。原来没有了心,却仍可有泪。

  我想起感业寺的暗夜,屋中烛火因风而灭,眼前一片漆黑,我独自抱膝,仰望夜空,坐在微薄夜风中,怅惘地想着心事,手足冰凉。说不出的痛和忍无可忍的悔,漫天星光,却照不亮一个人,照不暖一颗心。

  望着小公主的生命消逝在视线中,如同目送着自己生命中一段过往的终结。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将踏上永无归途的险路,道旁铺满无数人的血泪。

  眼前的景象摇晃起来,婆娑泪影间,清光霭霭,银雪飞涌,落入心中皆是无法消融的冷意,我沉入无尽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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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之中,似隐隐透入丝丝光亮。那是并州的晨光,灿烂得如同一场不灭的烟花,点点滴滴皆落于心地。绚烂、耀眼。四周的景致,在光线中逐渐清晰。帘幕深深,雪白纱帐,曲屏重重,青砖铺地,紫檀桌案,几卷古书,沉黑端砚,碧绿镇纸……满室弥漫着糙木清香。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熟悉,如此真实,熟悉得令我心酸,真实得令我不堪。虽在梦中,我亦明白,这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这是永不可再触碰的幻景。

  “媚娘……”一身素白绢衣的母亲坐在堆积如山的书卷中,如同污泥中开出的白莲,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我看见年幼的我——一个笑容天真的女孩摇晃着小小的身子,叫嚷着扑到她的怀中:“母亲!”那时我才比桌案高出一点,她眸光流转,将我抱坐在膝上,执手一点一滴教我,她眼角斜斜的一汪青波,浅浅的感动收服我的不桀。此后多少个暗夜,想起那灵犀一点的爱怜,仍会黯然垂泪。泼天繁华的背景下,多少韶光成灰。

  一直跟自己说,对一切不舍的人与事,要淡然,要远离,却总是做不到。或许我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但,我曾是一个好女儿,至少我曾想做一个好女儿。

  明知是梦,我依然缓缓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什么。无论什么,只要能握住,都好。此时,我别无奢求,只是要一点可凭依的所在,却无人能给。襁褓中的小公主咿呀咿呀地在我怀中憨笑着,她是那般的趣致可爱。只是如此美丽纯真的笑容,却被我亲手扼杀。而母亲的那身云光白袍,一身风流蕴聚,正从我眼前疾速地逝去,在湍急的流光中不可挽回地错过,我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去,却连她一角衣袂亦无法握住,回首时唯见渺茫烟波。这些,便是噩梦么?但噩梦皆已成真,现实的压迫下,连惊惶亦不能。有黑影砍中我明媚的少年时代,生硬地把将我的人生撕裂成两半。我与母亲那一段过往,如芬芳的初花,却在现实触及的瞬间,萎落如尘。

  不要怨我无qíng,先放手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再多怀想,只能成空。

  “媚娘……”耳旁似有人轻声呼唤。

  我睁开了眼,初时有些恍惚,但很快清醒过来,看清chuáng前之人,正是李治:“阿治……”

  “媚娘,许久没听你如此唤我了……”李治本是一脸焦虑,见我醒来,难得地露出一个轻笑。

  “阿治,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我犹如做了漫长的一个梦,醒时,便看到了最清晰的答案,“我梦见小公主死了,我痛不yù生……”

  “不,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小公主她已……”李治语调哀切,浅褐的双眸迸出一丝恨意,“皇后,是皇后杀了她!”

  “皇后娘娘?怎会是她?”我微闭眸,明知故问,“不,不可能的!”

  “先前去探视小公主的人只有她,且小公主的脖颈上还留着她的绸巾,定是她无疑!”李治咬牙切齿,嗓音不觉提高了两分眸中杀机忽现,“她以为她是皇后,朕就办不了她了么?!”

  “陛下……”我轻靠在李治怀中,香炉中的香暗暗地飘渺而上,织出迷离幻境。

  我知道,李治对王皇后的印象彻底破裂而终结,从此之后,他的冷淡将变成了厌憎,他心中恐怕再也没有王皇后的丝毫位置。这一场,是我胜了。

  我垂眸,隐住眼底的微泄的光。那不是哀伤,而是一种寥落的欢怿,近乎凄凉。

  在亲qíng之前,在不舍之前,在迷失与蛊惑面前,在明知的错误面前,一切得失,谁又能说清楚呢?

  窗外,几瓣梅花,因风萎落于地。梅花将谢尽,这个冬日,竟这般短,又这般长。

  游离

  初chūn之阳透过枝叶的fèng隙,落下浅淡光痕,疏然如残雪。蔓然伸入墙内的那一枝青碧,令人心生欢跃,探头望去,墙外枝叶浓郁成荫。chūn风湿润,坐于窗边,湖光倒影,竟在我的白衫上染出一片幽绿的微光。

  珠帘垂遮,流苏细坠,花梨木雕香几上,青瓷瓶中cha了几枝桃花。目光一转,落到紫檀案上数十卷奏书,我不禁长声一叹。

  小公主夭折,李治确实是悲痛了一段日子,近来却又暗中去寻大姊逍遥快活了。独留下我个人空对四壁,以及这堆似永远也阅不尽的奏书。

  我对李治,早已没了当初那份懵动之qíng。但我已为他诞下子嗣,他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他终日在外寻欢作乐,却将繁重政务都留于我,若说我心中没有一丝怨怼,那亦是不能。但我已不再悲伤,更无妒意。

  我再一深叹,轻摇首,似要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驱走,手中láng毫轻挥。林锦奉上一杯香茗,我接了过来,却也不急着饮下,只握在手中把玩。

  “昭仪,你仍为小公主的事伤怀么?”林锦立在一旁,似隐忍许久,终于开口。

  “恩?”我未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一时愣怔,无语以对。

  “小公主不足月便降生,一向体弱多病,御医曾大胆预测她恐怕活不过一岁,如今早去,未尝不是解脱……”林锦低眉望着我,谨慎地说道。

  我眸光一转,怅惘一笑:“我只望她能早些投生到一户好人家,再不要来到皇家了……”

  “昭仪,我只是个奴婢,并无资格说些什么。只是……”林锦停了片刻,忽又开口,语中隐有不满,“只是,为何你仍如此从容?陛下总将政务jiāo于你,而自己却不知去哪个宫中寻欢。昭仪如今甚少陪在陛下身边,莫非从未担心会有他人趁机魅惑陛下么?”

  我亦不抬头,只悠悠地道:“陛下命我为他处理政务,这是他对我的信赖,我自当尽心竭力去做,绝不会有所怨言。”

  林锦却有些急了:“但是,昭仪,后宫嫔妃一旦失了宠,受陛下冷落,那此生可是要被耽误了啊!当务之急,是要抓牢陛下的心!”

  “呵……凡事不能只望到眼前。陛下百年之后,我育有弘儿,依据大唐律令,我也会随着外放到某地做刺史的弘儿到封地,如同先帝当年的许多妃子一样,以太妃的身份,度过平静而寂寞的下半生。”我咽下一声叹息,轻笑道,“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依仗丈君的宠爱、儿女的孝顺,宫中多少女人便如此度过了一生。只是,我不愿。我不愿弘儿,只是一个皇子。为了他的前程,我必先掌握朝廷之动向,眼下没有任何事比这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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