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景开霁登基后,暗地里并不太平。
皇权被分得太散,国库空虚,皇位也更像是个傀儡架子。
他当时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想改变现状,让更多的财富能往下流,而其中最紧要的便是拔出泱国扎根最深的旧势力。
这个问题被他们数次商讨,最后,段重落当了这个起子,以身入局。
他用六年做了一场戏。
可当知道真相的只有三个人时,这就成了事实。
其实细究起来,里面未尝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比如那在段重落名下,却流向军队的银两,比如事发前几个月,段家遣散的一些老丁……但这些细节隐藏在盛大的证据下,无人在乎。
何况,最有可能翻案的掌权与审查人——景开霁以及沈文柏,是另二参与者。
这是一场注定的牺牲。
陆兰玥眸光一颤。
“怪不得,当时沈都史……”
当时她的感觉并没有错,沈文柏确实在段竹私自外出看腿伤一事上网开一面,后面也有照拂。
沈文柏天生少情,后越发冷心冷清,这也是原因之一。
在他还未成为左都史的时候,便被选中见证了一场惊心动魄又从容不迫的赴死。
他沈文柏坐上左都史的位置,本就是为了当那一个刽子手。
陆兰玥喉头哽咽。
直到段竹的手温柔覆盖上来,替她擦眼泪,她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陆兰玥拽着段竹的手,将脸埋进了他掌心,抽泣不已。
她此刻方才明白,段竹下马车的那些情绪是为何。
那些悲痛,好像借她的眼泪,流了个彻底。
“你不该……护着他。”
陆兰玥哽咽出声。
景开霁明知道段竹在查此事,一直未告知过他,甚至想痛下杀手,就是不敢去赌段竹的‘忠’。
在此刻告诉段竹真相,也绝不是因为什么良心发现——他是用段重落给段竹系上一层枷锁。
当初为了百姓,段重落宁愿担上这后果,背上这罪孽,哪怕死后都得不了清静。
若段竹若真有反心,这一切都白费了。
陆兰玥思及此,眼泪又大颗地滚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他有没有哪怕一丝……顾虑到段竹的心情。
“我不是护着他。”段竹轻柔地将陆兰玥的脸扶起,替她擦眼泪。
陆兰玥偏开头,过快的抽泣让她有些呼吸困难,脑袋轰鸣一片,喘不上气来。
段竹喉头动了动,他探身,隔着案桌,将陆兰玥抱过来置于腿间。
“乖……别哭了。”
他说着,泛红的眼眶水珠啪嗒掉落,在夜色里一闪而过了无踪迹。
月色偏移,落了两人大半身。
陆兰玥搂着段竹脖颈,憋了许久的哭声冲破喉咙,像受了最大委屈的孩童。
她只要去想段竹当时跪在殿前、关于地牢时在想什么,又是怎样的心情坐于轮椅接受这一切,心就像被沉入了海底般窒息。
他背着骂名只身前行这么久,得到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恨?
若是作为看客,陆兰玥会敬佩段重落,可看着段竹一路过来,她又觉得他未免太狠心,要去做这无名的英雄。
陆兰玥没这么哭过,几乎每个字都融在泪水里,心疼之意浓烈得溢出来。
“你、你别……难过。”
段竹手紧了紧。
他呼吸顿了两秒,眼眸深处好像冰封的河流从源头涌动,泛红的眼尾带出微弯的弧度。
“好。”
他是真的没那么难过。
尽管从皇宫出来的他就像是行尸走肉,可掀开车帘眼里出现陆兰玥的那一刻,就像色彩浸染黑白。
这一世,不是没有活着的意义。
甚至此刻,这哭声听得他更揪心,“好了好了,明日眼睛该疼了。”
陆兰玥哭得太凶,段竹颠着腿像哄小孩儿似的,低哑的声音格外温柔。
在晃动中被人扶着脸,陆兰玥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对上段竹的视线。
对方微仰下巴,清冷俊美的脸有温柔又无奈的笑,夜里的眸光落满澄澈的月色。
“别哭了,别哭了。”
手帕轻柔的擦过眼睛,陆兰玥抽噎了下,感受到吸回的鼻涕瞬间顿住。
——简直不敢想象段竹眼中的她是个什么模样。
刚才哭得太委屈,当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陆兰玥偏开头,拿过段竹手中的帕子,“我……自己,嗝、来。”
她要从段竹身上下去,又把他支开,“我想洗个脸。”
段竹知道陆兰玥心中所想,将她放于软塌上,自己去弄了温水来,可却不肯再将帕子再交给陆兰玥。
他伸手固住陆兰玥下颌,“别动。”
陆兰玥最终还是坐在窗前的软塌上,仰着脸感受脸帕一点点轻柔的擦过。
哭嗝还在一下接一下,心中的窒息与悲伤却好像同泪水一样被轻柔的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