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一句话,竟一语成谶。
孙采薇敛眸道:“这瓶子,还是碎了,我……没能赶得及。”
周瑜收紧了五指,摇了摇头,“无事。”
碎便碎了,不过即使碎了,他又怎会分道扬镳。
琉璃石的碎片握在掌心,有些硌人。它本是无生命之物,却还要寄托更多的思念。
周瑜看着孙采薇,这个名叫步练师的女子,这个从一开始便破绽百出的女子。大家都是聪明人,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他也早就同孙策一样,在无数的细枝末节之中猜到了什么。
她或许不是步练师。
孙权也应该早就知道了什么。
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的。或许这样的事情很难解释,但他们却都足够相信她所做的一切,有些事情,并非人力能够轻易更改。她能去丹徒,就已经尽力了。
门外忽然传来响动,孙权抬眼去看,便见孙尚香双眼噙着泪,咬着唇站在门前。她性格倔强,努力地抖着双肩,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也一向爱美,长发总是高高束起,便显得英姿飒爽。然而此刻她却头发散乱,犹显得悲伤脆弱。
见三人正看着她,孙尚香终于濒临崩溃地呜咽出声,“阿权哥哥,公瑾哥哥,练师姐姐……”
“阿策哥哥他……真的……真的没了吗?”她几乎用尽了力气去问。
她也只是乱世中颠沛流离的普通的一个女子而已,却要接连不断地承受着亲人离去之痛。
孙采薇目露怜惜地叹了口气。
“阿香。”孙采薇唤她。她安抚性地笑道:“虽然你的阿策哥哥离去了,但他一定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孙尚香靠着门框低声啜泣,泪水逐渐溢满眼眶,孙尚香不敢眨眼,只能背过身去,颓然地抵着墙壁,仰头看着湛蓝的天。
一滴泪,却还是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嘴角适时尝到一丝苦涩的甜。吴侯府里的陈设依旧如旧,只是桃花枯败,亲人离去了。
孙尚香努力地牵起笑,她是孙家人,她会和她的兄长们一样,一样的坚强。她抹掉那道泪痕,头也不回地说:“我相信练师姐姐,我的兄长是那么厉害的人,一定……一定会一直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
她跑开了,她还要去看悲伤过度的母亲。
看着孙尚香故作坚强离去的背影,孙权走了下来。孙坚死时,他安慰自己的兄长,如今他的兄长没了,他却无法抽身去安慰孙尚香。
吴侯府外,定然已经乱作了一团。
“公瑾哥。”孙权刚一开口想说什么,周瑜却摆手制止。
周瑜道:“今日阿权已为江东新主,不仅是你我之间,以及蒋公奕数众,于公当行君臣之礼。”
“……”孙权一时沉默不语,他很想问,为何周瑜会选择他,可最终他却只道:“可你是我兄长……!”
为何因为这个主公位置,他们之间就一定要有陌生的距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一点都不喜欢主公这个词。
“是啊,幸亏公瑾兄不离不弃,否则今日我与孙权,真不知该如何应付那些各怀心思的文臣武将。”孙采薇也道,“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如今江东危难,不论孙权是否是新主,都该以兄事之。”
周瑜无奈笑了笑,“那么私下里,你们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吧。”
孙权这才舒了口气。
“那么如今,我该怎么做?”孙权望向湛蓝的天,轻轻地问。府中少了一人,格外的寂然。
平日里,他只是帮着孙策处理些府中事宜,闲暇时练一练自己的兵,也确实如那些人所说,他从未领兵作战过。
“没有人服我。”孙权又缓缓地说。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不得不接过江东之主的位置,他心里虽然很想替父兄继续治理好江东,可是,他完全没有经验。适才的平静,无非只是努力伪装的坚强,此刻人群散去了,他心中的慌张终于可以在亲近的人面前展露出来。
他也是人,怎么可能会一直那么平静不起波澜呢?
“怎会呢?”似察觉到了孙权的不安,孙采薇立刻握住他的手,暖意瞬间包裹住那常年充满凉意的手,令孙权微微一怔。“所有人都会支持你,你的手上也握有实权,不是吗?”
周瑜淡淡地一笑,“阿权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孙权静静地看着孙采薇和周瑜,在他们两人的眼中,孙权看到了同一个答案。
当天傍晚,残阳如火,织在天边。
孙权调动手中的兵及周瑜的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部分谋反之心强烈的人。在他们还在屋中商讨如何赶下江东新主夺权之时,便已血溅当场。
庐江太守李术公然反叛,孙权命周瑜及陈武领兵镇之。
数万山越也趁机作乱,程普、黄盖等人自请镇压。
整个吴郡,一夜之间风声鹤唳,鸦声连连,不断徘徊于城郊之外的天宇,惊得人人自危。
郊外浓重的血腥气吸引来越来越多的乌鸦,睁着漆黑的双眼注视着底下突如其来的动乱,鸟类是无法看懂发生了什么的,它们只知道又将有新的吃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