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子弟,傍水而生,在水战之上,无人可敌。
然而,他却要撤军了。
在他的身后,站着许多人,有父亲孙坚的旧部,也有兄长孙策的旧部,以及他的新将。
未覆盔甲的衣角随风猎猎飘飞,他们却始终岿然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前方的孙权。
孙权回过身,一一看了过去,他们皆是江东的猛将,只是当中却少了一个人。
凌操轻舟独进,黄祖的部众已被吓得军心溃散,原本攻破夏口击杀黄祖在望,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孙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祖手下的甘宁射杀了凌操。
而这时,孙采薇告知他,后方山越作乱,陆议和陈武只怕支撑不了多久,无奈之下,他只能退兵。
片刻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孙权沉吟开口:“此次江东山越起事,涵盖太多郡县,需诸将分头带兵前往清剿。程公领兵赴乐安,韩当、黄盖往丹阳,周泰、蒋钦往豫章,吕蒙、太史慈前去会稽,吴郡便由本将亲自定之。此次定要平尽山越,万望诸将,倾力而为。”
众人领命,“定不负主公。”
刚经一战,众将又要兵分各路,也不知,这样做究竟是好是坏……不过,只要一想起孙采薇说过的会胜,他便不再有任何犹豫。
黄祖,得斩。江东,也得定。
否则日后若次次遭此情况,只怕这天下是争不得了。
思及此,孙权有些无奈笑了笑。他站在船头,感受着猛烈的江风掀起他的衣发,头顶的幡旗不断拍打着风,底下清泠泠的水声响在耳边,像是不知愁苦分离的那年,他,孙采薇,孙策,周瑜一起乘船往那桃溪而去之时。
那时的船太小,只够坐几人。
如今楼船高大,乘了不知有多少人。
他虽已逐渐适应了这个位置,却还是常常觉得陌生,他没有兄长孙策的战神之姿,甚至于攻打一个黄祖,后方也不断轻视着他,接二连三地作乱。
还好,还好他的身后还有许多人在无条件地支持着他。
可是,凌统还这么小……
孙采薇倚靠着船舷,远远地看着孙权的背影,又在回忆从前了吗?
然而时间总是在向前,从前那没有人离去的时光,是再也不得见了。
她想起周瑜问她:“凌校尉,是会出事?”
她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知道周瑜心中其实对许多事都很明晰,就像当初孙策问她是否是步练师那样。
“分离是人与人之间的常态,我不是医者,救不了太多人。”她这样回答。
周瑜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若是不受限制的话,她还真想救下所有人呢。孙采薇在心中自嘲地笑笑。连救一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地瞒着周围人,不觉得有些失败吗?
然而,救不了人,才是最失败的。最起码,她能做到日后的重逢。
想到此处,她便立刻收敛起心神,牵起笑容走向孙权。
她走到孙权的身侧,甚至不用低头,也能牵住他的手。
“你看,以后这条江,乃至远方的荆州,都会是我们的。”孙采薇轻声说,“仲谋,自你接过江东至今,你将江东治理得极好,大家都有目共睹,你本就极适合这个位置。”
孙权微微一怔,回握住了孙采薇温暖的手。
“幸好有你,采薇。”孙权道,“因为你在,我便不再感到惧怕。”
孙采薇轻轻一笑,“不只是我啊,你的身后还有那么多人,公瑾兄,公奕,子义,子烈……太多太多的人,他们一直都在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我知道。但是采薇在这里,我就只想说采薇的好。”
孙采薇忍俊不禁,“你这会儿这么偏心,其他人知道吗?”
孙权思索道:“大概是不知道吧,毕竟我真的像采薇说的那样……是雨露均沾,不偏不倚的?”
说完,孙权都忍不住笑了笑。
“不过采薇是例外。”他又补充道。
孙采薇低头微咳了一声,嗤道:“少谈这些。还是快些行船,平定山越才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孙权笑道,心中的阴霾也顿时散去了不少。
赶回吴郡的时候,凌统早已等在了城门外。
孙权远远地看着,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那样单薄的身影,却比当时的他还要年幼。
这年,凌统十五岁,失去了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父亲。
他倔强地没有哭,也许是早就已经哭过了。他只问:“射箭的人,是谁?”
孙采薇怜惜地看着他,“是甘宁,他在遥远的江夏。你要好好练武训兵,将来或许才能有与他一战的能力。”
孙权厚葬了凌操,并让凌统统领了凌操的旧部。
这年众人匆忙,境内山越问题不断,凌统没有时间悲伤,很快也持枪上阵了。
孙采薇忙里偷闲,时而找人下棋,时而买琴学琴,过得比诸将自在得多。
不过有时也会亲自下厨,做上几桌满汉全席等着他们胜仗归来。
那日宴席过后,陈武找到她,问出了藏于心中许久的疑问:“为何……不能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