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带着最没有战场经验的张昭、张纮等人,浩浩汤汤地从柴桑往东去,配合着周瑜试图将江东属地北推至淮河一带。东西合肥和南郡两线,就此展开了长达数月的攻城战。
合肥守城被孙权打得几乎岌岌可危,曹操刚一回到北方平定人心,便接到南郡和合肥的急报,两相权衡之下,曹操只能咬牙带兵再次南下前往合肥支援。
“近日雨水连绵,城墙将崩,城中守将已是疲惫之师。”孙采薇缓缓说道,“趁此攻下合肥?然而曹操不出所料已经来了,总之你不可去做前锋,张公也没有带兵经验,攻打当涂已是失利,这两万散兵也难以抵抗曹操。三十六计,撤兵。”
“牵制了曹操便好,我们不和他打。”孙权满意笑笑,即刻下令退兵,悠哉悠哉地回了自己的地盘。
曹操匆匆来了,却扑了个空,一看城外,孙权早就没了影。反观城中,将士哀声连连,因遭江东军围困数月,断了粮草,出现人人相食的情况,惨烈得不忍再看。
致使曹操在城中咬牙切齿地跳脚大骂:“孙仲谋!小人!小人!”
“曹操肯定在骂你。”孙采薇哈哈一笑,道。
“没骂采薇就成。”孙权亦笑。
隔日,孙权却接到周瑜于南郡城楼下,中箭的消息。
手中的信纸几乎快被揉碎,信上的内容简短,孙权一眼便能看到“遭流矢射中”几字。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透过舱门照进来,却照得他眼前迷茫,接连的胜利也掩不住此刻眼中的破碎。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船舱,想要去到孙采薇的身边。
孙采薇得闲时,便喜欢坐在船头吹江风,而他因事务堆积,便常居舱内。船舱到船头的距离,也不过几步,然而孙权头一次觉得它们之间隔得那么远。
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孙权抬眼去看,却见不知何时,孙采薇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采薇!”他低低地喊,一下倒至孙采薇怀中。
发冠抵至颈侧,格外的凉。
“……我在。”孙采薇伸手扶住他,轻声地回应。
她同样看见了孙权手中被揉成一团的信,她甚至不用刻意去看信中写了什么,便已知发生了何事。
无非就是周瑜中箭罢了。
既定的事,不会让她再感到悲伤。但她会因孙权的悲伤而悲伤,毕竟孙权什么都不知道。
“昨日都还好好的。”孙权说,“他可是周瑜,怎么可能会中箭……采薇你说,这信是假的吧……”
孙采薇沉默着不发一语。
信是真的。
但事情,或许是假的呢。
孙权等不到孙采薇的回应,便明白了一切。他抬起头,向来平静如水的眼中竟隐有泪光,看得孙采薇微微一怔。
“仲谋……”
孙权一向坚强,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想流泪了吗?
“我……我这就召公瑾回来,不打了,不打南郡了……”孙权极为慌乱地说。
孙采薇蓦然便懂了。
谁又会习惯分离呢?
况且此时此刻,或许会分离的人,是那个从舒城时便相识的兄长。一路相伴,一路扶持,那是在孙权最为低谷的时候一手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兄长,率先持人臣礼节,拜其为主,又在江东基业即将覆灭满是绝望的时候,东风助势,火烧赤壁。
两次绝望,皆有周瑜带来希望。
在孙权心中,或许周瑜所占的分量,早就超过了那年少时未曾见过几面的父兄。
虽是君臣,却是亲人。
“那么多人,为何单单让主将中了箭?”孙权质问着,指骨紧握,却又只能无奈地松开,孙采薇又怎能回答他?
成团的信纸掉落在地,发出极轻的响。
曹操带兵南下送信来时,他可以从容地烧尽信纸,丝毫不惧。然而唯独重要的人出事,他无法做到半分从容。
先是父亲孙坚,又是兄长孙策,母亲吴夫人,再是周瑜,这是要一个一个地带走他的人吗?
愈是如此,他便愈加地珍视起身边人。
然而却还是无法做到向天抢人。
孙采薇紧紧抱住他,“不会有事的,只是中箭,公瑾兄很快就能夺下南郡回来了。你不信我吗?”
孙权闭了闭眼,哽咽着说:“我信采薇,怎么不信采薇,采薇说什么,我都信。”
“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边。”孙采薇说,“不必担心,不用惧怕,纵然分离,也终有重逢。”
纵然分离,也终有重逢吗?
“采薇……那个人,是不是我兄长……”他苦笑着,竭力地去找寻慰藉。
孙采薇怔愣着笑了笑,“公瑾兄不是说了吗,是随从啊……”
孙权便不说话了,半晌,他才说:“采薇……”
“我在。”
“采薇。”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采薇绝不可以出事。”
孙采薇微笑着,镇静自若,“我不会出事。”
孙权怔怔地看着她,她是一个很奇妙的女子,从初一见面,便无端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后来他才恍然明白,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就相识了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