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看着孙策熟练地转动着手中的长枪,枪头的红缨像一道血痕浮于空中,又自他眼前掠过,最后落到了他握箭的手上。
孙策低笑一声,持枪的手稍一用力,枪头先是点了孙权手腕便卸了他的力,随即他又立刻翻转长枪,枪尾从下往上一挑,孙权松手放出的箭又被他准确无误地挑落在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孙权低头看着落在泥地里的箭,问:“阿兄要拦我?”
孙策眉头一挑,也不答话,反而再次提步向着河边那辆马车走去。
孙策头也不回,末了,他才不轻不重地开口,却也只说了一句话:“陆康是死在我手中的。”
孙权一怔,蓦地抬头,却只能看见孙策沉稳坚定的步伐,以及那杆闪烁着寒光的长枪。
他看着那道身着已经洗得泛白白衣的背影,不由得微红了眼,那是他的兄长,是一直以来为他撑起一方天地的长兄。
明明在这之前,他是不想孙策和陆氏结下梁子,他一直坚信孙策能够闯出一方天地出来,在江东这片土地上。但陆氏盘根于江东多年,只要结仇,那便一定会生阻碍,孙策如今都已经这么难了,他也只是想为他分担一些,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要孙策来给他收拾这超出常人范畴的烂摊子。
到底,他成长了些什么?
第59章 真相
陆议看见了天边的一缕惨淡的日光。
分明是冬季, 云层却淡了,毫无暖意的日光便顺着云隙落了下来,心中忽然便因此升起一股陌生的凉意, 直窜头顶。
陆议不由心神一晃,眼前有些目眩,差点令他从马背摔下。他闭目缓了缓神, 听着岸边汩汩的水流声, 勉强静下心来。
按叔祖的脚程,他大概就要见到他了。待接回叔祖,便让他在吴郡好好待着养老,不要再涉及这些争斗了。
而他……
他该去何处?陆议不由问及自己。
叔祖那番话时刻徘徊在心底, 像是临别后再也不会再见的作别。带着小叔, 好好的在吴郡生活, 远离朝政, 远离纷争, 除非, 他真的认定了一人,否则永远不要以身涉险。
陆议张了张口,一时错愕,他的叔祖还是不太了解他,他哪里又会对朝政纷争有兴趣?更别说他会认定一人去助他。
但……
为何脑海里一瞬间浮现的, 却是在那舒城之中,一方囹圄间所见到的那两人。
陆议揉了揉眉心,不免对自己感到好笑, 山野的风还不够他去追逐吗?何必再去想那些已经很难再见面的人。
他催着马前行, 远远近近的,陆议看到了岸边停驻的一辆简陋马车。那匹拉车的马正低头吃着地上的枯草, 大概这样的草入口是无味的,但这匹马早已在早年间随陆康四处征战时吃惯了枯草。
待吃饱了,它也就会启程了。
陆康已经老了,他的马也老去了,只不过老马却还在勤勤恳恳地驮着车,只因陆康还在车上。
陆议轻拉了马缰止住步伐,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陆康还不知道他来接他了,还在和那看不太清模样,手持长枪的少年说着什么,他也不欲去打搅。
只等一会儿陆康启程看见他,一定会很高兴。
陆议这么想着,唇角便微微扬起,冷冽的风卷动起他的衣发,他也不惧这冷风,反而挺直了背脊,端得一副少年意气。
但随即,陆议瞳孔猛缩,脑子里一根弦,就这么断了。
——他的叔祖!
陆议张了张嘴,喉中却哽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他想,大概这就是悲到极点的感觉。
自他的爹娘死后,便是陆康一手将他带大,领他在舒城读书通古今,更有了一个家。哪怕平日里他是唤陆康为叔祖,又喜同陆绩四处乱窜闹事,但他心中早已将陆康当作了自己的父亲。
天际云飘,变化无常,就像人的生命。
脆弱不堪的人命。
长枪入肉的声音不是很响,但风自陆康那头而来,便带来了噗呲的入肉声,绕进了陆议耳中。
陆议呆愣愣地望着眼前血溅江水的一幕,终于忍不住猛烈咳了一声,胸中那口郁气一下被这大力震散去,心口却又开始无比的痛。
“不——”
陆议几乎是策马狂奔,一路奔至陆康身侧,他软着身子翻身下马,却因心神大恸,一时站立不稳,倒扑了下去。
手触及到了温热的血,陆议缓缓抬头,去看那沾了血的颤抖的手。手上是陆康身上的血,陆康就倒在他身前。
“叔祖,叔祖!”陆议几近崩溃,哑着声音喊他,却只能听到陆康喉间那如破旧风箱灌风的声音。是血糊在了他喉咙里。
“不、不……”陆康沧桑的面容已然惨败如死,然而这一刻,他却似乎感受到了身边来人是谁,他拼尽力气举起垂在身侧的手,去抓那只按在他胸口伤处的手,“不要……报……”
不要报仇!
陆康努力瞪大着双眼,他想对陆议说不要去报仇,可是那枪伤他太深,心口的血如注流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气息弱下之时,他闭上了眼。一时似乎入了梦,梦中有陪他征战十来年的老马,如今,它就只能孤独前行了。往事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浮现,他最爱的儿子,陆绩和……陆议,他最是放心不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