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喧嚣嘈杂的各种声响, 门外亦是众人的歌舞升平,显得这个室内静谧得可怕。
阮沨泞躺在床上,抽出自己的手, 发怔地看看已经愈合的指尖, 看看死去的人,又看看房顶, 眼瞳一眨不眨,里头装满了困惑和迷茫, 不晓得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是她清醒下,靠自己的主观意愿杀死的第一个人。
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出意外, 未来,将会有更多人要死在她的手下。
人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她自从红艳艳的棺材里逃出的那一刻就知道的。
阮沨泞缓缓从尸体身下爬出来,迅速穿好了衣服,不敢往正门走,翻出窗子,顺着不算宽的房檐,小心翼翼扒着墙沿,逃进了隔壁的屋子里。
一落地,她身上的气力一倏全都泄光,跪靠着墙拿着袖子上上下下擦拭身上被恶心地亲吻过、摸过的一个个地方。
擦不掉。
擦不掉反胃的气味,更擦不掉醒目的痕迹。
这些地方无一不在提醒她,今晚的一切都不是梦,她讨厌的,她憎恶的,如同那一场肆虐的屠杀一般,都是真实发生的。
“完成主子的任务后,爬也得爬过来赴命,这件事,我不希望日后要再说一遍。”
落座于木桌边的男人手持杯盏,手边放着不久前带着的面具和三两盘没动过的糕点,莲花灯的光亮如碎银般流淌,洒在他的脸上照映出一贯的漫不经心。
那双眼眸黑如曜石,深沉得好像常年阴晦无光的洞穴,静谧得有些压抑,让人感觉避无可避,仿佛再看下去便会被淹没其中,就此窒息。
他分明是笑的。
可瞳孔没有光。
阮沨泞扶墙借力站起,晃晃悠悠来到他身畔,伏身跪下,下巴被一捏,哂笑迎面传来,毫不掩饰的锐利:“是个贯会长的,也是个贯会活命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如何,可还满意我为你准备的,还算快活?”
她没露出什么表情,眸子甚至还有些发散,她知晓此人根本看不明白手语,问这些话不是为了听她所言,纯粹是想要看她笑话。
她是这样的弱小,没比死在她手下的人高贵多少,谁都可以来踹一脚,谁都可以来唾一口,谁都不甚在意,再往后,她便能取代那些尸体,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无法死得瞑目,无法入土为安。
凭什么?
就因为她身怀异血,她就必须与普通人的生活背道而驰?
她眼睛逐渐恢复清明,浮现出不甘与倔强,还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劲。
离得近,萧子珏看清了弹指间的神情变化,鄙夷的心境忽而转变,挑眉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目光:“我似乎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写给我看。”
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而张开递到她面前,也不催促,就等着她一字一句写下。
她觉得他不会莫名其妙要自己写名字,很有可能是想试试自己会不会写字,想来想去此行再不会与莲芸乡有什么瓜葛,便不再隐瞒,伸出瘦白的手,在只手能包裹住她的位置写上全名。
“阮、沨、泞。”他盯着她琥珀色的眼,轻笑出声,“字倒是认得全,只是这名字,沨沨泞泞的,未免太过宏大,恐你一条贱命承受不住,要吃很多苦头。”
她想起江瞩珩最初呼唤她时,曾这么和她说:“泱漭澹泞,腾波赴势,一字饱含万千生气,奔流不止之态,阿泞,当真是个好名字。”
那会儿她才刚学识字,他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与那句话,就被牢牢记在了心里,曾经被人嫌弃如泥泞一般的名字,在他的口中,却化作了生命的代名词,让她有了能大声说出自己姓名的底气。
面前的人抬手给手头的空杯倒上了清茶,眼里不屑一顾,口中念念有词:“夜茶一两杓,秋吟三数声,此番寒冬腊月,秋吟倒不合适了,雪落无声,从今往后,你便唤作雪吟,血吟雪吟,谁又分得清如何,倒也合乎了你的特性,来,饮下这杯茶,受了这个名字。”
那杯茶不知放了多久,早已不冒热气,下肚时透凉了全身,由内而外散发着冷意,让她不由打了个寒战,收紧手脚。
萧子珏问:“冷?”
她下意识点点头,又忽而反应过来般摇摇头。
“怕什么?”他睥她一眼,“我既已赋了你名,你便是我之人,只要不出什么大差错,都不会无故要你性命,所以,千万别对我说谎,懂?”
阮沨泞颔首明了,心里有些不解。
他们隔壁分明躺着一个死人,罪魁祸首还在这里,他却不紧不慢,丝毫没有要带她离开的样子,反而又说起看上去毫无意义的话语:“现在,还冷吗?”
阮沨泞摇摇头,便看见他摸不着情绪地笑起来:“你倒是冷得块热得也快,既然不冷了,便好办了。”
他再度凑近她,宛若情人耳语般吐着气音,震得她半身酥麻:“那便脱去衣裳,躺下来吧。”
她便愣住了,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底的困惑逐渐转化无措,没看见玩笑意味,又演变成没来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