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时常与书籍为伍,亦或是钻在晦涩沉闷的差务之中,并不擅于与女子相处。
他与瑛瑛并非情投意合而成婚,也不必像寻常夫妻一般洞房花烛、翻云覆雨。
且如今最要紧的事,还是要把他放在书房里的“约法三章”拿来,总要让瑛瑛过目一番才是。
瑛瑛并不知晓薛怀的心思,她将薛怀的冷漠纳进眼底,来不及伤心时,涟涟般的泪意便已凝进眸中。
“夫君是要在成婚头一夜就与妾身分房而居吗?”
薛怀脚步一顿,回身撞进瑛瑛泪如雨下的怯弱模样,不由地心口一凛,正欲向她提起“约法三章”一事时。
瑛瑛却哭的愈发动情。
姿容妍丽的新妇坐于喜榻之上,象征着白首不离的龙凤花烛彻夜燃升,瑛瑛已然伤心到了极点,这泪如决堤般怎么也止不住。
无论攻克多繁难的文书策论,于薛怀而言都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可偏偏他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
而且瑛瑛的眼泪还那么多。
薛怀身形一僵,手足无措地瞧着瑛瑛落泪,好半晌才说:“别哭了。”
只有一句“别哭了”,并没有说“我不去书房了”。
瑛瑛尚且没有达成目的,便只能继续下狠药。
便见她颤颤巍巍地怮哭道:“瑛瑛知晓夫君本是与柔嘉公主喜结良缘,是我被奸人所害,不幸牵连了夫君,瑛瑛只恨不得一死了之,怪不得夫君不愿意与我共处一室。”
薛怀听了这话,纵然半信半疑,纵然对这桩婚事多有不满,却也实在无法迁怒哭的几近晕厥过去的瑛瑛。
他从不恶意度(duo)人,瞧见瑛瑛这般情真意切的愧怍,心头的怨悔了大半。
他想,即便是要与瑛瑛约法三章,也不急于一时,如今瑛瑛哭成了这般模样,他实在不必赶尽杀绝。
良久,薛怀便讷然开口道:“今夜我会睡在软榻上,不会再去书房。”
此时的薛怀只是像怜悯身边的奴仆小厮一般怜悯着落泪的瑛瑛。
他不以为意,并不知晓这样不值一提的一记让步会让他跌入天罗地网。
再难脱身。
第5章 大婚第二日
瑛瑛几乎将这几年的泪都流在了这一夜。
薛怀眼眸乌亮,清润如溪。
除此之外,凝结的眉宇里还划过两分无可奈何的叹然。
瑛瑛见他果真持起挺朗的身子往一侧的软榻上走去,才收了泪。
她按下羞恼,顶着那一对红肿如烂桃儿般的杏眸,怯生生地问薛怀:“夫君可要喝水?”
今夜圆房是再不成了。
瑛瑛只能想方设法地在衣食起居之类的细节博得薛怀的好感。
薛怀却不是个事事要奴仆丫鬟们侍奉在侧的人,且此刻的瑛瑛分明还是一副梨花带雨、泪珠半悬的可怜模样,他又怎么肯让瑛瑛为他操劳。
“不必了。”薛怀温文尔雅地说道。
可当他迎上瑛瑛瞬时黯淡下去的眸眼后,便又添了一句:“我夜间不爱饮水。”
瑛瑛这才点了点头。
新房内一片寂寂。
薛怀和衣躺在软榻之上,屋内女子的气息如秋日里漫天飘舞的飞絮一般,不由分说地便要往上他身上钻去,他实在是避无可避,便只能阖眼装睡。
瑛瑛则褪下层层叠叠的大红嫁衣,卸下了钗环,净了面后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架子床上。
屋内只点着一对龙凤花烛,烛火影影绰绰。
瑛瑛借着这点光亮去打量软榻上的薛怀,只能依稀瞥见他如竹般垂下来的鸦发,拢得无比严实的衣衫,以及那张俊美如玉的侧颜。
眼泪是弱者的武器。
与薛怀相比,瑛瑛就是那个没有退路的弱者。这一次交锋让瑛瑛愈发确信——薛怀的确是个真君子。
他仁善又大方,温和又容易心软,从不以恶意揣度他人。
可这样的人待谁都是那一副普度众生般的慈和,若是想走进他的心里,却又难上加难。
瑛瑛累了一整日。
躺在榻上不过半晌,意识便渐渐混沌起来,不由得忆起她初见薛怀的那一日。
她正巧去普济寺给姨娘上香祈福,回京时遇到了士子游街的奇景。
枣红色骏马威武庄严地从人群里并列行来,一群珮着簪花的士子们意气风发、风姿绰约地享受着百姓们的瞻仰与夸赞。
里头却有个绯色衣袍的男子最为显眼,他面如冠玉,清濯如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别于旁人的儒雅端秀在。
一老者提着沉重的箩筐挡在了进士队伍的前列,便有巡逻的士兵们要将他驱赶离去,语气狠厉,动作粗暴。
旁的世子们恍若未闻,他却顶着大不韪的险状,从骏马上翻身而下,阻了士兵们的暴行,亲自将那老者送出正街之道上。
后来瑛瑛才知晓,这人就是名动京城的承恩侯世子薛怀,学识过人、品行甚佳,乃是君子中的翘楚。
如今她百般筹谋,终于如愿嫁与了薛怀为妻。
女子出嫁从夫,她已然没有了退路。
前头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走入薛怀的心间。
*
卯时一刻。
在屋外廊道上候了一整夜的小桃悄然走进了正屋,她一眼便觑见了躺在软榻上的薛怀,心下叹息的同时便走到了瑛瑛所在的架子床旁,低声将她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