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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微尘里_一叶安生【完结】(60)

  6月27号,再次回到学校,终于拿到毕业证的唐诗,背着她简便的行李和暗红色的毕业证书,独自一人,踏上了从G市开往淮安的火车。

  长达七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坐在靠窗的一侧,观察着外面的天色,由亮到最亮。再看着头顶的太阳,从耀眼到炙热。亮光从铁轨一侧的树叶中穿过,一缕一缕透过窗户,照she在她的脸上——懒懒的,痒痒的。

  像裂fèng中的阳光,便如那年的肖潜一样。

  下了火车,唐诗找遍整个车站才碰到一个愿意拉她去南京的司机。

  为什么不直接到南京?

  也许是因为胆小吧。宁愿慢一点,再慢一点,也不愿意一下子就看穿它。

  唐诗就这么坐在出租车里,看司机沿着淮安大桥,一路向南。见证着自己一步步,靠近南京——肖潜曾许过她的南京。

  车内的冷气开得够足,chuī的唐诗露在外面的双腿麻麻的。车窗外的视线上空,是看似近在咫尺的云朵,一股一股,就像滚烫的浓烟。

  她掏出手机,在汽车闪过“南京”的瞬间按下快门。返回相册,发现最终能够留在那张图片上的,只有蓝底做映衬的两个模糊的白字。其他出现在镜头里的所有事物,都一闪而过,尽留下一串虚晃的画影。

  到了南京市内,在指定的地点,她找到之前联系好的旅行社大团,放好行李,背着贴身的背包,走上统一配备的大巴,坐到那个专属于她的位置上。再一次告诉自己,她是真的到了南京。

  不知道是特殊的运气好,还是上天真的在眷顾着她。这个团的第二站,就来到了夫子庙。

  小时候第一次听人谈起夫子庙,她真的以为那就是一座寺庙,是女子专门去祈求丈夫和孩子一帆风顺、事事平安的。所以在肖潜问她想去哪里的时候,她提起了南京。可是又怕这个原因太过幼稚,那人知道了会笑话她,才一直不敢这么告诉他。

  或许,她该早些告诉他的。或许,他早就带她来了。

  导游领他们走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再次叮嘱一遍集合的时间,顺便介绍了几家正宗的店铺,才算是散了团。

  自由活动的时间,唐诗脱离继续向街头更深处走去的人群,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上了来时经过的石桥前。

  据说,这下面就是秦淮河了。

  一阶阶,一步步,她走到了桥的左侧。

  这边没有几盏灯笼,船也没有几只。脚下的河水在黑夜的映衬下,深暗得快要将人吞噬。所有游客都聚集在稍繁华的另一边拍影留念,只有她,特异独行的站在了这一侧。

  拉开背包,从最里边的口袋里掏出瓷笛还有暗黑色的锦盒,停放在胸前。

  唐诗最后一次留恋的看着它们。

  锦盒里是一枚吊坠。通体透白的圆柱,体积不大,中间部分镶着金。

  陈清然说这是金镶和田玉,很值钱的。

  可她并不懂材质。所以这些天来,不论看了多少次,她也无法确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陈清然在跟她开玩笑。

  现在的唐诗,她并不关心这吊坠的主要成分是什么,值不值钱。而至于肖潜送她这个的心思,她更是没有关心的必要了。

  河水叮咚一声,悄然吞噬过往。

  唐诗毫不留恋地将手中这两样东西,全部扔进由梦堆砌起的秦淮河里。那是祭奠了多少香闺女子的秦淮河啊……

  在黑夜的笼罩下,在吵闹的喧哗中,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她就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游客。

  唐诗想,遗憾这东西——在今天过后,她是再也不会有了。

  肖潜,很抱歉不能亲口说一声再见,也很遗憾听不到你的一句告别。祝你在你的世界里和平安好。我们,就这样了。就这样吧……

  回到旅馆,导游便开始分配房间。

  唐诗是一个人,所以被分到和一位老奶奶拼在一起。

  大概是独游南京的人太少了,今天在巴车上听了一路被混在一起的各式各样的方言,所有人都在开怀畅谈,只除了她和这位老奶奶。看样子,老人家跟她一样,是独身一人。

  老太太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头发半黑半白,有这个年龄的老人所有该有的特点。像老年斑,皮肤皱皱巴巴,还喜欢拉着旁边的人讲话。

  “您自己出来,家里能人放心吗?”从浴室出来的唐诗边擦着头发,边好奇的问。

  老人坐在chuáng上,一面叠着明天要穿的衣服一面答道:“闺女,那你呢?你这么一个大姑娘自己出来,家里也放心?”

  唐诗沉默了。

  该是不放心的吧,她想。要不是因为肖潜……要不是,唐医生觉得她该出来玩一玩……

  “闺女,老太婆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你呢,怎么也是一个人?”

  唐诗一愣,若无其事地答道:“原本是有人要陪我一起来的,可是他……突然有事,来不了了。”

  “男朋友?”

  看唐诗说不出话,老人明白似的笑了笑,“两个人闹别扭了?”

  “……不是。”

  “不是吗?”老人家问着,却依旧满是不相信,“我以前跟我老头子闹别扭,也是习惯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成心想让他着急。”

  唐诗擦着头发,整张脸被毛巾遮掩,而她的声音平平淡淡,不带一丝起伏:“真的不是。我没有男朋友。”

  坐回chuáng上的时候,唐诗顺便看了眼手机,9点27分。这个时间,年纪大的人该是困了,想睡了。可这个跟她同房间的老奶奶却兴致勃勃地说要给她讲个故事,一个很多年前的故事。

  “我是地主的女儿。”老人迷离的眼神不时看看头顶,跟唐诗每次费劲的要想些什么东西时的习惯一样。“那个年代,也只有找不到媳妇儿的人才会娶地主的女儿……”

  老人说,她的老伴儿去世了,所以这次她才偷着自己跑出来,本意是想散散心。

  讲到最后,老人从枕头底下拿出个袋子。是个雕牌洗衣粉的袋子,可这个袋子里面还套着一个立白洗衣粉的袋子,再里面就是个透明的塑料袋,然后是一方手绢。显而易见,包着什么东西。

  明明是带些搞笑的举动,唐诗却笑不出来。

  她认得那个东西,叫金步摇。老人家的这个,应该是年岁不短了,色彩并不好看,旒苏也不出彩,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步摇。

  “这是假的,不是真金。”一脸满足地看着手中的东西,老人向唐诗解释:“这是那年我出嫁的时候他给我的,还跟我说是花了他全部的家产呢,不过我没信……”

  面前这位老人脸上的笑容,唐诗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曾经在她奶奶的脸上见到过。听说她奶奶,也是地主家的女儿……

  是不是珍贵的东西,都习惯xing的将它收藏的深一些,再深一些。比如她会把锦盒收在背包的最里层,面前这位老人,也会把钗子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只不过,老人家的钗子还是宝贝,而她的,却是被她自己丢弃了……

  离开南京的前一刻,唐诗站在火车站门口,望着对面玄武湖方向的天际线——像电影的快镜头,成片的云彩排着队,争相朝前跑去。

  “丫头,去过玄武湖吗?”

  听到老人家的声音,唐诗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去过。”老人语气里全是丝毫不加掩饰地自豪,“好多年前了,才四十多岁吧,我老头带我去的。”

  “原来您不是第一次来南京了。”

  “嗯。不过那天在里边把脚崴了,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背我出来了呢。”身后是吵嚷的南京站,还有门前来来往往拥挤的行人。老人回忆的声音,带着殇,“这么多年,我总是落在他后面。我长大,变成熟了,他却已经走了……”

  这样悲凉的叹息,让唐诗突然想起给周季做助理的时候,采访过一位徒步旅行者。

  那人告诉他们说,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其实并不止停留在理想这一步。很简单的一件事,但人们总是顾虑太多。想着要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想着要有一个完美的计划,想着要仔细查看一遍地图、挑选一个绝对值得的地方。最后,只能被一再搁置——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永远都不完整的计划,永远也选不出的目的地,或许,还有永远也放不下的人。

  听完这些话,当时整间屋子的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着。最后,还是相比较来说一直粗线条的小王继续了采访。

  他问:“你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何苦要选择徒步呢?”

  唐诗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女孩儿说的每一个字,连她的语气和表qíng也没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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