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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_天下归元【完结】(176)

  我讪讪一笑,抬起头来,道:“方崎会去哪里?”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道:“回家。”

  我起身道:“我们进京是一路潜行,依照外公的布置,”怀素“此时还在赶来京城的路上,方崎一旦在京城露面,我们就露馅了,方崎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只是想必她太过担心家人,没奈何才离开,虽说父亲此刻未必顾及到她,但也需小心着……先拜托下师傅,赶上去照应她吧。”

  前方树上有银光一闪,沐昕抬头看看,道:“先生去了。”

  我点点头沉思道:“扬恶送外公还没回来,师傅先去了京城,其余的人,按原来的打算,立刻回返镇江府,与假扮我们一行的人换回身份,再等父亲派人来接。”

  ※※※

  次日午后,我们刚刚回到镇江,在客栈里换回身份,乍一在街上露面,便遇上了梁明带的一支队伍。

  他见了我,难掩喜色,躬身道:“郡主果然赶来了,王爷一路兵锋如火,昨日已取京城,立即命末将来迎郡主,末将想着郡主当循我军行军路线而来,一路过来,果然在镇江遇见郡主。”

  说着便恭敬牵过马匹来,请我们上马。

  我点点头,淡淡道:“皇帝呢,怎样了?”

  他现出一脸黯然之色,“帝为jian臣所蔽,不信王爷昭昭之心,竟举火焚宫……驾崩了……”

  “哦?”我讶然道:“怎会如此!”

  他低首道:“我等进宫,便见宫中烟起,王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后来见着焦尸数具,王爷极为伤心,痛哭相抚,言道可惜先帝枉负王爷忠挚之心,不意不谅而遽至此……”

  我看着他闪烁神qíng,在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黯然神色,道:“可惜先帝了……何至于此!”

  言罢上马,一路赶向京城。

  京城城门,查问得较昨日更为严格,守门士兵看见梁明,忙躬身让到一边。

  梁明脸色凝重,道:“着紧些。”众人诺诺应是,我故作不知,偏头问他:“怎么了?”

  他忙答:“回禀郡主,末将也不知,是姚先生传下的命令。”

  我诧然道:“姚先生?”

  梁明道:“是道衍大师,他还俗了,俗家姓姚,名广孝。”

  “还俗?”我没有笑意的笑笑,“也当还俗了……父王在哪里?宫中?”

  他应是,又偷眼去觑沐昕,我知道自当年他被沐昕掠去过,又被我派人威吓后,他见了沐昕和我,总是很不自在,看他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我笑谓沐昕道:“我去去就来。”

  他点头,道:“我在京城沐家别府等你,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在哪里吧?”

  我点点头,他又望望远处皇宫的飞檐,目光一掠又收,淡淡道:“沐府的厨子做得一手好素食,你要记得回来品尝,可别和王爷谈得高兴,让我饿着肚子空等。”

  我明白他言中提醒之意,微微一笑,道:“申时之前,自然要回来填五脏庙。你且等着我。”

  ※※※

  当我在华盖殿再见到阔别一年的父亲时,立于殿门,竟有刹那惊怔。

  大殿幽深荫凉,高远深邃,莲瓣中拱云龙,龙口悬垂吊灯的五彩藻井下,一人端坐于华盖殿四面不靠的宝座正中,微低着头,正细细抚摸jīng雕细刻的鎏金扶手,一线微光自藻井she入,正照上他侧鬓,一点细白的光色跳跃,华发初生。

  那般广袤深远的殿堂,那个高坐宝座之上的人,这一刻,看来,无比遥远,无比孤独,然而他嘴角一抹笑意,喜悦而苍凉。

  去岁我自燕军大营中离开时,四十许壮年的父亲尚黑发满头,如今一年不见,鬓发已苍,我不用细想也知道,这半生的辗转心念,这四年的日夜熬煎,这最后一年的破釜沉舟,这决战之前的孤注一掷,早已提前耗损了他的jīng神,转侧之间,换去华年。

  可最终,他胜了,提千万军马,破一朝都城,bī死亲侄,谋夺江山,换来白发几jīng,在他看来,是值得的吧?

  殿门前,太监yù待唱名,我一摆手,阻止了他,缓缓迈过高高的门槛。

  他抬起头来,抬首间目光如炬,灼灼闪光,努力掩饰的兴奋欢喜,于这无人深殿之处,终不可抑制流溢。

  “怀素,你来了。”

  我颔首,声音漠然平静:“恭喜父亲,不日将身登大宝,君临天下。”

  他不掩喜色:“怀素,为父能有今日,你居功甚伟,为父还没好好谢你。”

  “不须,”我随意坐下,“你终究是我的父亲。”

  他看着我,喜色渐渐淡去,目光流转,忽道:“你过来时,可见奉天殿已成废墟?”

  “见过,”我淡淡道:“我还于火场之前焚香三柱,以祭先帝之灵。”

  他目光闪烁的看我,试探道:“怀素,你……伤心否?”

  我撩起眼皮,自下而上看他,直到看得他避开我的目光,方漠然道:“如果我说我伤心,你是不是就能令允炆复活?”

  他眉头一抽搐,随即道:“建文之死,非我所愿,不意他刚烈如此……”

  我微微冷笑起来。

  他住了口,疑惑的看我。

  我轻轻抚摸手下jī翅木雕花椅光滑的扶手,也不看他,道:“听闻燕军进京城后,在皇城门口接了道奇怪军令,大军退守龙江驿……敢问父王,这是为何?”

  他不答,侧转头去看殿前香炉。

  “最后一刻不曾挥军直bī,却以攲角之势围困京城,父王,我可不敢认为您在最后一刹突然心软,有意放允炆一马。”

  我斜睇他,“你惧这bī宫杀侄罪名,惧这天下悠悠之口,你围困皇城,只是给他时间让位或自尽,对不对?”

  戟指向他,声音冰冷,我道:“父亲!你如此狠心!”

  他顿了顿,面色变幻,半晌,怒道:“怀素,怎可咄咄若此!”

  我冷笑,不答。

  所谓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也,火场中未见允炆尸体,父亲难免怀疑到我,与其等到他疑心猜忌盘问于我,倒不如我挟怒而来,以问罪之姿,摘清自己。

  父亲是大略知道我与允炆qíng分的,而以我的xing子,我若对他的“死”漠然视之,不曾言语,父亲反而会起疑,但亦不可做作太过,此间分寸,需拿捏得当。

  我这番神qíng讥刺,想必起了作用,他虽有怒色,但目中疑色反而渐淡,只是尚自未能尽去。

  外公给他种下的这根刺,令他隐痛在身,却难以宣之于口,我在心中暗暗苦笑,只怕这也将是我们父女之间的暗刺吧?

  暂时虽不至于牵肝扯肺,却很难说日久天长之后,不化为痈疽脓肿,折磨人日夜难安。

  然我不悔。

  外公说,事有可为不可为,然,事亦有当为不当为。

  父亲渐渐平静下来,倒是主动转了话题,絮絮和我说些善后登基事宜,我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当他说到即位诏书,须得寻得当世名望德信俱重之大儒亲糙,方可令天下归心,纵观当世,莫如方孝孺者,文章醇正,海内之冠,天下读书人之首也。

  我心一紧,转首去看他,见他神色坚定,不由心又往下沉了沉,思量一番,斟酌着道:“正学先生德望自然毋庸多言,只是其人听闻生xing执拗狷介,且忠事前朝,只怕届时未必应父亲之诏,此人刚烈,若是当庭说出些言语来,父亲,只怕斯时你难以自处。”

  父亲目光一烈,寒声道:“天下我都已掌握在手,还怕拨弄不了他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书生?”

  我皱眉:“读书人风骨,未必能以威武屈之,当心千载之下,史笔如刀!”

  “不妨搩碎之!”

  我只觉得寒意森森,抬目看他,浓眉之下目光几近狰狞,颊上肌ròu都微有扭曲,怔了怔,想到这许多年来,他在我面前,多是温和慈爱模样,纵然我早知道他绝非良善之人,却也曾自欺欺人想过他未必如我所想那般不堪,然而我今日亲目他这般神色,终是忍不住黯然。

  沉思有顷,我慎重站起,向父亲施下礼去。

  他愕然至几yù立起。

  “怀素,你这是为何?”

  我俯首,诚声道:“怀素有一事相求。”

  他微侧头看我,慢慢道:“为方孝孺?”

  我正色道:“正是,方孝孺其人,刚介之名重天下,必不会降附于你,我求父王,若方氏拒糙诏之请,万勿杀之。”

  言毕又施一礼。

  父亲定定看着我,目中神色微有感慨,半晌道:“怀素,你素日刚傲,桀骜不训,这许多年来,我未曾见你为谁俯首,不曾想,你首次折节如此,竟是为了一个不相gān的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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