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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_天下归元【完结】(69)

  我一怔,随即皱眉道:“你是特意出来找我的?”

  允炆点点头:“贺兰秀川是我令人招揽的江湖势力,其实早在还是皇太孙的时候,我便和他有联系,我要他留下你送到京城,本意,只是想见你一面。”

  他诚恳的看着我:“怀素,我从来不想伤害你,我只是……太想再见你一面,要知道,如今的qíng势,一旦你回到北平,回到燕王身边,我们之间便相隔了战火与纷争,无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你我之间,再也不会有平心静气坐在树下,彼此jiāo心的那一天。”

  我心中一酸,掩饰的扭过头,勉qiáng一笑道:“那也不必赶出城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怎可亲身出城?我是你的人质,跑不掉的。”

  允炆的声音微有些沙哑:“怀素,别说人质的话,我从来就没打算要你做人质,你的兄弟,我都没留难,何况是你?”

  他轻吁一口气,俊秀的眉宇间满是怅然,随手揪下一叶长糙,反反复复绕在指间,一圈一圈的缠绕,“我本意是悄悄接你进宫见上一面,谁知道消息走漏了,齐泰吵着要以你为人质,我虚与委蛇答应了,自己立即微服出宫,我知道你应该就快要到了,想在城外堵住你,你进来时,因为是男装,我没有注意,然而那句rǔ及姑姑的话令你们动了手,我便知道……你来了……”

  我心中激dàng,允文的细心与关切令我感动,早知道允炆这般心思,我又何必费尽心机逃避贺兰秀川的留难?然而我心里却知道,是允炆对付叔王们的雷霆手段,和湘王宫的惨烈火海给我留下了yīn影,我虽然觉得允炆未必一定会伤害我,但却并不敢确信允炆一定会对我另眼看待,正如当日,沐昕所说,人一旦身处高位,时势所迫,心xing改变在所难免。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允炆,我的允哥哥,纵使心xing已变,纵使剪除藩王势力手段狠厉,然而于他心深处,我仍是特殊的,在我面前,他依旧是当日荷风里,承诺要等我的纯真少年。

  然而我却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紧紧抿了嘴,转开眼,看那飞鸟轻快穿梭,只觉内心悲苦,沉若巨石。

  允炆转过头来,细细观察我的神qíng,突然一笑:“怀素,今日只谈你我,且将正在发生的事忘却一刻,我实在不愿意,我们难得的相逢,还要被那些带着血腥味道的俗事所浸染。”

  “更何况,”他突然自嘲:“用太监,内jian,亲戚,国公,诸类方式来打听你父的动向已经够了,我纵利用完天下人,也不想利用你。”

  我知道他指的是利用葛诚和魏国公打探父亲机密的事,心知允炆果然还是原先那个善良孩子,并没能完全适应去做一个冷血毒辣的最高主宰,这些在政客们看来天经地义的手段,在他的心里,却依然是耿耿的。

  淡淡一笑,我忍不住要宽慰他:“陛下……”

  允炆温和然而坚定的打断我:“叫我大哥。”

  我涩然一笑:“好……大哥,今日妹妹前来,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你可愿一听?”

  允炆斜躺在糙地上,将一片糙叶蒙住眼睛,叹息道:“不畏浮云望遮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可有的时候,我宁愿遮住眼睛,什么都不看,不想,不管,那该多么的惬意与自由?”

  顿了顿,他轻轻道:“你说罢。”

  我凝视着日光下他的面容,俊秀而微带苍白,薄而软的唇,抿出并不算坚毅的弧度,单论相貌,他不及沐昕的清逸绝俗,也不及贺兰悠的明丽温雅,却自有久居深宫培养出的尊贵高华气质,转目抬眉间,色如chūn晓,人淡如jú。

  无声的叹息,我缓缓道:“大哥,自古皇家无qíng,高处不胜寒,你既坐了这个位置,便须得令自己坚若磐石,若想铁桶江山,你的心,便得比铁更硬,更冷。”

  “你还要比敌人更狠,比jian臣更jian,比被伤害的人更懂得保护自己,比有深仇的人更懂得步步为营。”

  “你万不可轻易心软,因为若你自己的心先软了,你要如何抵御奔杀而来的种种明枪暗箭?如何护卫住你羽翼包容下的江山?”

  允炆霍然扭头看向我,目光惊异。

  半晌,他似是镇定了下来,缓缓道:“怀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苦笑:“我知道。”

  我闭上眼:“我说出这番话,亦几经犹豫,然而,我无法做到,坐视你的弱点牵绊住你而不出声提醒。”

  阳光泼洒下来,如此灼热,然而心却如此冰凉。

  轻轻的,我道:“大哥……你说过我们不要提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可我不能不说,因为我怕今天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因为如果这次你让我离开,回去后,我就会……”

  “别说了!”

  允炆难得激烈的语气打断了我的未竟之语,我垂下眼。

  允炆的手指紧紧扣进了地面,将掌下的糙皮绞成绿色齑粉,“怀素,我曾以为,当年,父皇驾崩时告诉我你的身世时,我最苦,燕王递密折为你请封时,我最苦,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最苦,永远没有尽头。”

  我沉默,这个一心诚挚说过要等我的少年,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尚要面对自己所爱是自己妹妹的残酷事实,并要在她成年后,迫于形势,要做了她的敌人,与她最终,决战天下,不死不休。

  这是怎样的无奈?

  命运弄人何至于斯?

  长长吁出一口气,我勉qiáng扭转话题:“还记得当年那一跌吗?”

  允炆微微一笑,突然拨开额发,“你看。”

  我凝视着那小小的月牙形伤口,想起那日那惊惶的一跌,罚跪,梦惊,以及……娘亲的逝去。

  心,瞬间生生的痛起来。

  允炆是个细心人,立时发觉了我的不对,急忙岔开话题,问起我这些年的经历,我勉qiáng收拾了心神,一一答了,然而不可避免的又想起沐昕和贺兰悠,更觉得出语维艰。

  实在说不下去,便问他这些年的近况,然而那些继位,争权,剪除藩王势力,亦是我们之间不可触碰的话题。

  我终于难以为继。

  允炆也渐渐沉默,神色越发黯然。

  我们都已发觉,说完那句话后,我和他,再也无法从容继续任何话题,任何似乎无关当前的回忆或经历,无论如何迂回绕过,都不可避免最终关联着鲜血淋漓的记忆,都必须掀开久远的不可触碰的伤疤,如同陷入高手妙布的绝杀阵法,无论选择了哪个出口,等待我们的都是苦痛的绝崖。

  最终,允炆道:“怀素,陪我看看风景吧。”

  他的声音,平静而怅然。

  百转千回期待的相见,却最终只能落得如此仓促的收尾。

  我沉默,坐在他身侧,听风声鸟鸣悠悠穿越这突然沉寂的空间,看天边艳阳由明亮不可直视而渐渐收敛锋芒,看日光一层层一层层的淡下去,而云霞漫漫的涂满天际,华丽的裙裾尾端捎来huáng昏的黯沉。

  天色,终于由明蓝转为紫红青靛的五彩之色,然后深红的晚霞也缓缓镶上灰黑的边,极远的天际,苍白的月若隐若现的升上来。

  huáng昏已尽,夜色将临。

  我们一动不动的坐了两个时辰,坐到夜露方起时,我听到晚归的飞鸟的振翅的声音里,允炆的声音疲倦而无奈的同时响起:“我得回宫了。”

  我转头,看最后一点微光里,他清秀的轮廓沉在半边yīn影里,眉目沉重,而神qíng空茫。

  “好。”

  默默站起身来,远处,早已徘徊梭巡许久,已有焦躁神态的护卫,静静的牵马过来。

  允炆抿紧嘴唇,不看我,只向护卫们行去,我沉默着跟在他身后。

  手触到马背那一刻,他突然回头看我。

  “怀素,我只恨人生悲苦,无休无止,只愿你能对我,永如今日。”

  我震一震,抬起头来。

  却见他一步迈至我面前,突然轻轻,将我一搂。

  有什么东西,重重坠落在我的发上。

  随即他立即转身,几乎是逃般的一跃上马,尚未坐稳便立即扬鞭,那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猛地撒腿奔去,迅如流星。

  侍卫们惊呼着纷纷跟上。

  我呆呆立在原地。

  良久,我缓缓伸手,摸上发梢。

  夜露早已打湿了我的发。

  没有人再能够知道,那露水里,还有一滴红尘里,最悲伤最沉重的泪。

  第十九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

  建文元年九月,我回到北平。

  与我同行的还有近邪,他的武功已经恢复,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在替他把脉时,却隐隐察觉他体内有极细的内力波动,却不能辨明那是什么,也无法确定是否有害,我将此事按下在了心里,没有和近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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