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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_天下归元【完结】(84)

  贺兰悠终于微微一震,抬眼看我,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目色里竟隐隐有痛苦之色,“怀素……”

  我站起身,黑色双绫掐金菡萏纹的宽大广袖卷起冷冽的风,带得烛火颤抖yù灭,摇动的光影映在贺兰悠明丽的眉目上,打上明明暗暗的yīn影,令他看来,遥远而冷,仿如与我,不似同一红尘中人。

  “贺兰悠,令尊死得神秘,临终前身携的指诀下半部又落在俱无山庄主人之手,而山庄又那般神秘势大——你这么聪明,自然想得到,令尊一定是被人见宝起意,夺宝杀人了,对不对?”

  “嗯,如此看来,我是你仇人之后呢,你再怎么对我,都是有理的,正确的,符合大义的,哪有人身负深仇却放过仇人?”

  我一连声的冷笑着,一声比一声盈满怅恨无奈,“贺兰悠,再说个故事给你听。”

  “十五年前,有个老人外出采药,在终南山一处行人罕至的山谷里,发现了一个中年人,这个人当时在一个山dòng里练功,老人见到他时,他正运功到紧要关头,老人见他功法奇异,不敢打扰,便退到一边给他护法。”

  转过身,向黝黑天穹,我不去看贺兰悠突然大变的神色,只专心而悲哀的,说我的故事。

  “眼看那人神功将成,老人正在高兴,突然dòng外传来哨声,然后迅速被人包围,来人黑衣蒙面,行动快捷如风,老人当然立即阻拦,那些人却不恋战,一触既退,突然又消失个gān净。”

  “老人心觉不对,赶紧回到dòng内,果见那人已倒地,老人一直守在dòng口,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中了道的,眼看那人在要紧关头被打断,气血反涌生机将断,不禁可惜。”

  “那人自知无幸,便从怀里取出一本无字的书册,要赠给老人,老人心知这东西必是重宝,坚辞不要,那人却笑道:‘拿着罢!’我到这一刻才明白,武学一道永无止境,于此过于偏执妄念,也是入魔。”

  “老人只好收下,便问他身世来历,说要为他寻到后人将书册jiāo托,那人却摇摇头,道,我一生痴迷武学,所误良多,临到将死,才悟到为这区区俗世境界尊荣,丢弃了许多更可宝贵的东西,但望我的后人,永远不要步我后尘,被绝世武学所迷,误堕迷障,只需做个简单快乐的人,珍惜他应珍惜的一切,不要像我这样临死方觉得负人良多才好。”

  我注目着地面,被烛火映照的,那个纤长的影子,微微颤抖的身姿,只觉得内心悲凉,无有甚于此刻。

  那人说完这些话,便推开老人,跌跌撞撞出了dòng,仰天大笑道:“由来英雄只等闲,何年劫火剩残灰,往事流水今去也,回看碧血满龙堆!”

  大呼三声:“罢!罢!罢!”就此远去。

  我仰起头,遥望天际明月,看那浮云游移如丝,遥想十五年前的一个相似的冬夜,那个英雄末路的绝世男子,带着末世的感悟,解脱的快然,未了的牵挂,却一身潇洒,独自傲然长笑赴死的英风豪气,不由,泪下潸然。

  贺兰笑川若在天有灵,可愿见到今日,他的儿子,因为他的生死之谜,导致偏执的恶念,误认仇人,直至造成如今深切而至无法挽回的误会?

  ※※※

  身后,轻微的裂响,好似什么东西碎了,我不回头,淡淡嘱咐:“少教主,下手小心些,这屋里陈设多是珍贵之物,弄坏了要赔的。”

  衣袂风声微响,身形一闪,贺兰悠已在我身侧,他难得不再笑,却也没什么愤怒痛苦之色,只是悠悠盯着我,黑色瞳仁光华流转,深深看入我心底去。

  他温柔得近乎呻吟的语声响在我耳侧:“不过一面之辞。”

  “是,不过一面之辞,”我侧转头,给他一个妩媚的笑容,“你完全可以不信。”

  “但是你已经将怀疑的毒种给我种下了,”贺兰悠语音轻轻,犹如怕惊破夜半里chūn意盎然的一个梦,“你如此狠心。”

  他的气息拂在我耳侧,chūn风般清甜温暖,纤长的睫毛直似要扫到我脸颊,我目光流转,触及他乌黑如缎的长发,想起彼时初见,马车底钻出的少年,指节如玉的手,和乌光流动的发,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霎时绿了江南江北,陌上花开。

  那个熟悉的带点害羞带点委屈的神qíng,曾经无数次令我心弦微动,我因此眼底泛起笑意,弥漫在与他共同呼吸的天地间,我不相信他不知道。

  突然想起湘王宫火海前,他解下外衣时含义深刻的目光,那一刻的他,是否真的忧心我的安全?是否突然忘记自己的初衷?

  真心希望,哪怕有过那么一刻也好。

  ……

  神思迷离,恍恍惚惚。

  却有衣袂微响。

  负在身后的洁白的手,雪色一闪,无声无息便到了我脉门。

  我一震。

  寒气锁住脉门,半身僵硬,我被他制住,动弹不得。

  怒从心起。

  当真是迷魂失心了么,明知道他如此jian狡,竟在他接近时忘却防备。

  贺兰悠无视我的怒气,俯身微笑,语气却清冷。

  “怀素,我想见见那位老人呢,陪我走一趟吧?”

  我低头看了看两人jiāo握的手,“哦,你就是这样征求我意见的。”

  贺兰悠笑得越发甜蜜,“怀素,不是我不肯征求你意见,而是,你一向不肯听话,你只听你自己的。”

  他笑,目光如针直yù刺到我心底,那光芒中竟带微微怜悯之色,“怀素,你扪心自问,你听过谁的话?你真心相信过谁?我?沐昕?还是燕王?是不是无论是谁,无论谁和你关系有多亲近,无论谁为你付出了什么,你都一定要审视,要怀疑,要调查,要用自己庞大的消息力量,用自己绝顶的聪慧心智,去剖开每一个接近你,对你好的人的心?”

  语气如此温柔,语风却凌厉如刀,字字闪着尖锐的棱角,刺入我本已自我怀疑至生痛的内心深处,戮力翻搅,那疼痛yīn寒彻骨,令我浑身忍不住颤抖。

  惨白了脸,被说中内心隐藏最深的恐惧的滋味如此难熬,我嘴唇抖颤,只想冲面前这个似乎永远不会被击倒的男子大喊:“不是!不是!不是!”

  然而真的不是么?

  少年时的yīn影,如此深重盘桓在我头顶,在我以为它早已远去的时候,它却从未离开,并在猝不及防的时刻,露出森森利齿,向我展示它令人绝望的寒冷微笑。

  一日不能摆脱它,我一日不能知晓,快乐与幸福的真味。

  深吸口气,我看着贺兰悠,惨然一笑,贺兰悠,我还是低估你了,我一直以为沐昕是清傲犀利,言辞如刀的那个,其实和你比起来,他才是真正温柔的人,只有你,披和光同尘的华美外衣,用最和煦的目光,冷冷看透世间种种,和软里包裹钢针般的坚硬,一刺便到底,一刺便见血。

  见我的血,令你痛快么?

  目光垂落两人jiāo握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而坚定,宛似在我腕上生根般不可动摇。

  然而他飘远的萧索目光,代表什么?

  心中一颤,我突然犹豫。

  “刷!”

  黑色的影子以极其柔软诡异的身法突然掠进,杨柳丝绦般一拂便拂到了贺兰悠面门,弹指间一串冰珠盘旋呼啸成漩涡之形,碎玉裂晶声里,化为漫天飞雨,齐袭贺兰悠全身大xué。

  优雅的一旋身,似是早有准备,贺兰悠带着我原地生生转了一圈,衣袂飘飞间,已变成我正向受袭。

  微微叹息,我遗憾着刚才的片刻犹豫。

  贺兰悠,果然还是个无qíng的人啊。

  近邪看见贺兰悠转身时已冷哼一声,看了我一眼,伸手一招,冰珠立即全数碎在中途,雪色细碎的飘落在深红织锦地毯上,转瞬在温暖的室温烘烤下,化为深色水迹,望去却如血鲜艳。

  贺兰悠避开突袭,轻轻一笑,正要说话,我却悄悄转过头去,和声在他耳侧道:“少教主,我劝你,还是放开我的好,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拿来做挡箭牌的。”

  手腕一翻。

  贺兰悠一怔,立时觉着掌中微硌着异物,微微低眼一看,顿时面色一变。

  我被他扣住的五指指尖,闪耀着细小的碎光,在烛火映照下,华光流动。

  盯着他的眼睛,我笑,手指玩笑般的轻轻一动。

  他立即放开我的手,飘身一退,已在丈外。

  我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不是对他,是对我自己,我果然还是心软,料定他会来,料定他的举动,我和近邪早已商议好如何对付他,然而他只是一个目光萧索的表qíng,便令我临时放弃了计划。

  我指尖内的钢针,如果在他一制住我的瞬间便即she出,他早已是我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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