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倾泻一地,窗口照进来的光如梦似幻,影影绰绰。
片刻后,她问:“为什么非得上门拜访?就为了和爷爷说那番话吗?”
他答:“为了让你看到我很认真。”
“才刚认识几个月,彼此了解都不多,上床的时间多于谈心的时间,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因为我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还因为感情这种事,时间长短不能说明什么,有的人相处一辈子,都无法走进对方心里,但有的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句话。”
童艳阳一时没说话。
他不插科打诨的时候,就不再是那个幼稚有不成熟的小狼狗了。
乔恺这人,从来都在扮猪吃老虎。
可有的话,她哪怕不愿说,也还是要说。
她侧头轻轻看着他,眼里有些无可奈何,“乔恺,我觉得你可能不够了解我,不知道我过去有多堕落。我纹过身——”
掀起上衣,露出后腰处一处洗去的纹身,哪怕洗去,也留有一点难以忽略的印记。
“我喝过酒,喝到断片儿,长期不知道自己在哪睡了,在哪醒来,在哪摔了——”
掀起波浪卷长发,露出后颈处的一块伤疤,那是喝醉后磕在桌角,硬生生磕出来的。
“年少轻狂时,不珍惜自己,和苏阵那样的烂人上床。不止他,还有别人。我拿父母的过错惩罚自己,幼稚,愚蠢,我渴望他们会因此多看我一下,多给我一点关心。我一边说着自己讨厌他们,一边巴望着他们能给我一点父爱母爱。我看不起他们,却又需要他们。”
她是一只华丽的花瓶,只可惜空空荡荡,空有华丽的皮囊,内里装不住漂亮的鲜花。
没有人走进来。
没有人浇灌她。
这些事情,她长大后才看明白,所以不再做从前那些蠢事,可已经做过的事情是无法后悔的,哪怕后悔,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沧县这个小地方,人人都知道我,那么多旧时的同学去了俞市,去了别的地方,路上遇见,也都会指着我告诉身旁的人,‘看见了吗,她就是以前我们学校赫赫有名的坏女生。’”
“我自己回想过去的时候,也觉得不堪,觉得难于启齿。和你在耶路撒冷发生关系,换做从前,我不会狼狈,不会仓皇逃跑,反正我都这么糟糕了,一场男欢女爱又能把我怎么样?可你不一样。你干干净净,你一身正气,你充满热血,你站在那里坚守理想,你——”
她失笑,看他的时候眼里有明明灭灭的光。
“你和我不一样。你跟我走在一起,将来故人认出我,会连着你一起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就算没有熟人,我自己也知道,我没办法安稳,没办法放心地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怕你有一天不喜欢我了,这份心血来潮褪色了,你就会开始嫌弃我。也许是吵架的时候,也许是自己午夜梦回觉得煎熬的时候,你会对我说,对自己说,当初为什么会看上我。我怕你冲动的时候脱口而出一句,谁知道你以前跟多少人上过床……”
难堪的,复杂的,酸楚的,恐惧的,通通告诉他。
一场豪赌,赌他掉头离开,还是继续留下来。
听她语无伦次说了很多,乔恺笑了笑,一时没说话,走到偌大的书柜前,搜寻一阵。
最后目光落在其中一本上,他取了下来。
打开扉页,耐心找着他要的东西。
那是一本《王尔德全集》。
他翻阅一阵,终于停在某一页,在阳光底下将书摊开,凑到她眼前。
干净的纸张,清晰的小字。
他的手修长好看,指节分明,指尖停留在中间一处。
“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他说:“童艳阳,你的过去可能没那么好看,可它也不需要多么好看。人的一生就像在说一个故事,起承转合都要有,遇见我之前,你那些杂七杂八的,都是铺垫,都是伏笔。”
她定定地看着那行字,又抬头看看他。
男人的目光清冽似水,却又锐利如剑,如此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地望着她,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他蓦地一笑,像是三月里的春风一缕。
“就算是六月里的艳阳,也要经过黑夜里的漫长等待,才有日出东方红似火的时候。现在,铺垫都做好了,伏笔也埋下了,故事的□□和男主角也终于能闪亮登场了。”
还有的话,留着以后慢慢说。
他看见的她,从来不是她口中那个不堪的自己。
认识她以前,就无数次从祝清晨口中听说这个名字,他想,她大概是一个为了好友两肋插刀的假小子,有义气,爽快利落,人如其名。
第一次见到她,她站在薛定的客厅里笑容满面,像只狡黠的狐狸,艳光四射,眼里波光流转。
他想,原来是漂亮的姑娘,不是假小子啊……
童艳阳,依然人如其名。
后来她把他拎回家,他明明对她很感兴趣,却又装疯卖傻。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概是看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护犊子模样,忍不住起了坏心眼,偏想看她自以为是逗他,却反被他逗弄的样子。
一周的相处,她爽快利落,活得潇洒惬意。
她容貌出众,却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该抠脚抠脚,坐没坐相,说话嗓门儿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