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他忍痛弯腰,从地上拾捡起不知何时滑落的薄毯,替她搭好。
无声地叹口气,扶着背慢慢往回走。
然而薄薄的木门不顶事,后半夜她的哭声还持续了好一会儿,清晰传进卧室。
薛定躺在床上睡不着,耳边尽是她小猫似的叫声。
抬手扶额,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
*
因为没睡好,翌日,薛定睡过了头。
转醒时,窗帘缝隙里已然透进以色列热烈的日光。
客厅里有人在说话。
他望着天花板,心想,难道那女人还在说梦话不成?
祝清晨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眉头蹙得紧紧的。
“知道了知道了,再过几天就回来。”
几秒钟后,嗓门儿又大了些。
“说了几百遍了,这边比你想象的安全太多,毕竟我们自己国家也就发展中国家,人这已经是发达国家了。你这——”
“没法跟你沟通了。总之我拍完照就回来,除非立马收到你和我爸的离婚协议书,要不我说什么都不会提前回来。”
她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和姜瑜同志,二十五年来,就没有过沟通顺畅的时候。
一提到父母,祝清晨就烦。
因为祝山海和姜瑜自打结婚起,就没有过半天幸福日子。自然的,她这个当女儿的也不可能有过什么快乐童年。
姜瑜出生于中等小康家庭,祝山海的父母却都是农民,当初两人谈恋爱就遭到姜瑜家人坚决反对。除了祝山海的家境问题外,更主要的是他身体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病得不算严重,但光心脏病三个字就足够骇人听闻。
偏偏祝山海出了个馊主意,说是生米煮成熟饭,两家人不同意也得同意。
哪里知道这饭煮过了头,姜瑜怀孕了。
事情如他们所计划那样,两家人迫不得已操办起婚事来。可祝家人穷,拿不出像样的彩礼给姜家,干脆拿姜瑜的肚子说事。
“你家女儿怀了我们祝家的种,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同意这桩婚事。我们是受害者,你还有脸让我们给彩礼?我儿子娶了你女儿,还不算给你们面子?”
仗着姜瑜已有身孕,不得不嫁,祝家人底气十足。
江南地区都有这个风俗,新人结婚时,男方家庭要出彩礼钱,当做聘礼送去女方家。
姜瑜父母同意这婚事本就已经非常勉强,如今一听说男方连彩礼钱都不出,气得火冒三丈。
为了平抚姜家的怒气,祝山海瞒着父母取了自己这些年来的一点积蓄,又东拼西凑借了些钱,自作主张去了姜家,称这是父母让自己送来的礼金。
婚礼终于如期进行。
可这事最终还是露馅了。
婚礼次日,当祝山海的父母得知彩礼的事后,气得直跳脚,大清早就追上了姜家大门,想把钱讨回去。
一方是读过书的文化人,打从心眼里看不起农村来的祝家夫妇,一方是大字都不认得几个的半文盲,吵起架来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双方从破口大骂到拳脚相加,街坊邻居全出来看热闹了。
这段婚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过半点祝福。
祝山海的心脏病原本不算太厉害,可新婚后的一连串打击令他心力交瘁,竟然晕倒在工厂里。
同事七手八脚将他送去医院,医生对匆匆赶来的姜瑜说:“必须动手术。”
那笔彩礼终于派上了用场,悉数进了医院的口袋里。
然而术后的祝山海失去劳动能力,从工人沦为守大门的保安。
一夕之间,他成了废人。
祝清晨站在窗口,低头看着逼仄的巷子,形形□□的人从石板路上穿梭而过,男人多戴着一顶黑色的小帽子,女人手里捧着经书。
这条路通往耶路撒冷古城。
虔诚的教徒们每天清晨都会去哭墙下祷告。
她看见一楼的墙边垂挂着色彩绚丽的桃红色三角梅,一对年迈的夫妇坐在门口。
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捧了本书在双膝上,低声念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就托着下巴,靠在墙上,哪怕满头银发,眼里的光彩却仿佛还是娇俏的少女。
祝清晨苦笑片刻。
她父母后来的结局可真是差太远了,祝山海因为沦为废人,性情大变,开始对姜瑜拳打脚踢。姜瑜因为爱他,所以从一开始就选择忍耐,结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大清早的,想起这些糟心事就心烦意乱。
她收回视线,关窗,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决定去叫卧室里的懒汉起床。
*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开了条缝。
祝清晨站在门外往里看,正对上薛定的目光。
她一愣,把门推开了些,“已经醒了?”
“醒了。”
“怎么不叫我扶你起来?”
“听见你在打电话。”
她走到床边,弯腰去扶他,架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了起来。
这样近的距离,她察觉到薛定看了她两眼。
“怎么了?”
薛定穿了拖鞋,在她的帮助下站起来,状似不经意问了句,“眼睛怎么肿了?”
她一顿,摸摸眼睛,“……可能是,认床。”
“昨晚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