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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_四木【完结】(11)

  后来,她索xing放空了心灵,什么都不想。此时,各种细致的声音钻进耳朵,无需聚力搜捕,她都能听取十里之外。一阵木叶窸窣声沿着地面滑过,是夜行人的脚踝趟过糙丛,惊碎了露珠。那些脚步声直接奔着她而来,像是一句句踏在她心上。

  谢开言起身,从柴房内拎出一根槐树棍子,站在了四合院里。

  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chuáng铺。秋夜的虫鸣断断续续,嘶哑了清凉的月色。她站着听了会蝈蝈叫,露水落在了肩膀上。扑的一响,遁了。她将棍子敲击在地面,咚咚咚,有似密集的鼓点。

  一盏茶后,汴陵太子府派出的首支羽林卫才堪堪掠到柴房上,拉弓上弦,却突然看见院子里立着个人。天青色衣裙,秀丽的模样,眉眼低垂,仿似在听闻糙灯虫鸣。

  谢开言运气于腹,道:“才来三个人,竟然用了这么长时间。”

  粗哑声音乍降四周,箭卫微微一惊——临行前,太子府总管曾匆匆赶来传讯,将特制铁箭jiāo付于他与副使两人,声称当竭尽全力诛杀“谢一”,但总管并未说过,谢一是何许厉害。这时,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地上敲击的谢开言突然动了。三名打头的箭卫根本没看见人影,就觉眼前雾气一飘,胸口已被击中。他们忍住呼叫,痛苦的短音却溢出嘴角。跟着后继扑上第二列羽林卫,攒she箭雨,谢开言跃上屋顶,如轻灵的云,如穿花的蝶,一一从队列中cha过,那根灰漆漆的棍子无所不至,将他们的弓弦断得gān净。

  反复游斗一夜,待天明时,院落里只多了两具尸体。受伤的箭卫忍住痛,一旦跌下屋顶,即刻撤出院落,不留一丝来过的痕迹。

  通体寒凉的谢开言忍不住擦了擦汗,用棍子戳了戳地上尸身,哑声腹语道:“喂!带走!莫脏了老板的院子!”

  两名跑出院门的羽林卫回头看了看,双双对视一眼,慢慢走到尸身跟前。见谢开言无多余动作,才一鼓作气背上尸身,果断撤离。

  谢开言听顾四周,辨明方向,走了数步,用手帕缠住手指,拔下门框上、井栏边的两枚铁箭。铁箭是由最先的三名箭卫she出,入耳声沉,和其余白翎羽箭有很大区别。她将箭矢转过来,闻了闻,闻到了一丝腥味。

  淬了毒。

  她用指尖触摸铁箭底部,感触到了一枚徽印,刻着篆字“御”。

  竟是皇宫内的人。

  这些羽林卫闷声猎杀,折断手脚也不呼喝,的确是行军作风。好在纪律严明的卫士做派也不小,无论走到哪里,哪怕gān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也不肯改变特制的弓箭。

  谢开言走进屋子里调息打坐,心中一片清明。十年之前的往事她已悉数忘记,一旦破冰而出,追杀如影而至,声势之大,使其余宿客屏住呼吸,也不敢出门探望。能做到这种阵势这种能力的,恐怕只能与叶沉渊有关。

  放眼天下,当今还有谁敢称“御”?帝制不兴,弱国臣服,只有一座宫殿屹立于东方,镶合日月之色,袖手乾坤yīn阳——汴陵太子府。

  她与叶沉渊的旧忿,倘若有机会,得好好清算。

  谢开言弯腰,用手帕拾起两枚毒箭,走出院子,等在了厨房外。等天明大师傅升火烧水时,她想办法折断了箭头,小心收藏进布褡里,离开了客栈。

  官道很快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树林。青山巍峨,群鸟振翅,她侧耳倾听,心知离天阶山已经不远了。一里外,飞云般流蹿衣衫震动声,她想了想,取下备置的长弓,手持羽箭,站在了林外。

  以她所见,叶沉渊应该是个厉害的对手,自她一路行来,竟然能推断出她的去向——换衣、借宿、求医等诸多事qíng,他都能猜测到,仿佛历历亲见一般。

  “叶沉渊”三字一当浮现脑中,她的气息翻滚而来,如同晚cháo生寒。她连忙镇住心神,默默吐纳,缓解痛楚。

  来袭者果然知道她的去向,径直朝着树林这方扑来。手上白刃寒光闪闪,掠动糙叶飞卷。她一听,qíng知这批杀手qiáng于昨晚箭卫,当即沉身拉弓,化耳为目,she出了第一箭。白羽带着流光飞过,铮弦之声不绝,扑在前面的黑衣卫急避,那箭矢却也刁钻,明明闪亮耀眼,看似飞向右肋,划过一道银弧。等他拧身一闪,左肩仍然受了箭矢刮掴,留下一行炙热的血痕。他咬牙疾扑,身后却传来沉闷的身体倒地声。

  他不敢回头。因为出汴陵时,左迁公子曾警告说,此次围捕的对手擅长飞矢,取敌人首级于数里之外,倘若不能抓捕,立即戗杀。但他从来没有想到,对手竟是谢族人。刚才糙创一箭,却能做到一箭两伤,很像是失传十年之久的招式“飞火流星”。

  他只能招呼余部猱身欺上。此战的结果惨烈,他也赔上了xing命,临死前,他睁大了眼睛,很想看清楚对手起箭的姿势,无奈人影幢幢,尽数淹没在天青色的招式下,片刻后,树林里只剩下一个人站着,在微微喘气。

  ☆、天阶

  天阶山号称九州第一山,实至名归。重峦叠嶂,突峰兀石,无处可以攀越。远观不见峰尖,近看黛色深沉,甚至有鸟儿绕行,扑棱着翅膀撞在了山脊里。

  谢开言目不能视,口不能求,只能凭借双手。风掠过,惊动松涛,她仔细听了听,从群山响壑的密集处入脚,踏上了寻求天梯的第一步。

  攀山的过程极为辛苦,她的身子单薄,曾被大风chuī下来两次。松针如刺,扎得后背生疼,她摸了摸,扫走尖叶,继续不屈不挠地爬了上去。旁边的枝叶散发出清藿气,松鼠吱吱叫着,蓬松的尾巴擦过手背。她伸手去抓,连追带赶,一脚踏空,险些坠入深涧。想是在危急时分,她爆发全身力气,朝上攀升,竟然能轻飘飘地掠过几丈。

  谢开言暗喜,试着提气,合力一扑,真的发觉自己身轻如燕,几乎能够御风而行。她摸摸手臂,察觉皮肤没那么冷了,才敢相信自己内力完全回升,甚至是比以前更qiáng。

  两个时辰后,她爬上了天阶山山顶,手指鲜血淋漓,发辫粘在脸庞,散着热气。她看不到衣衫破损的qíng况,勉力整理了襦衣与罗裙,立在悬崖旁,侧耳倾听。

  叮的一声,下面传来棋子敲击在石盘上的回音,清脆果决。低坳处似乎无风,chuī不动小小棋子的周身。一股清幽粉香气淡淡袭来,飘渺孤落,如水上一点惊鸿。谢开言心道,好一个神仙去处。

  下棋者不看她,亦不问讯。她朝声音处躬身施礼,以腹语说道:“晚辈谢开言求见天劫子。”

  天劫子便是天阶山的主人,传说中的世外道仙,谪居世间长达百年之久,是以沾染了一些凡夫俗子的脾气,比如倨傲与挑剔。

  谢开言久不闻回声,拾起脚边石子,袖手一弹,jīng准地朝着香气来源处扑去。窸窸窣窣花叶飘落,撒了棋者一身。他弹跳起来,嚷道:“好邪气的娃娃!敢拂了老朽的棋局!”

  谢开言听他声音苍越,激起腹中真气回dàng,便知找对了人,态度愈加谦恭。

  天劫子甩甩袖子,道:“免礼免礼,老朽不吃这一套!”

  谢开言直起腰身静立。

  天劫子道:“娃娃双手沾血,可是杀过人?”

  谢开言摇头。

  天劫子再哼:“就算上得了天阶山,老朽也决不医治屠子。”

  谢开言不语,他冷冷道:“娃娃身上有戾气,看着不讨喜。”

  谢开言只得垂下手,让鲜血顺着指尖滴下,运气于胸,道:“晚辈曾在路中遇过两次暗杀,但并未有意伤人xing命。唯独使了两次‘移花接木’,也是缓解对方攻势,未料对手功力浅薄,使刀剑箭矢失去准头,扎进了同伴的身体里。是以前辈看到的鲜血与杀气,真的不是晚辈存心积存,实是无奈之举。”

  其实这种说辞只能听信一半,她出手时,因围堵杀手过多,她也尽朝密集处散掌,掌风里自带寒雾,击在人身,痛上半晌,少不得有熬不过去的人。但是每次猎杀开始之时,她一定要对准首领发动伏击,有效遏制队列的气势,所以说,箭卫中的铁箭手、黑衣卫中的队长,都成了这种领罪羊,死的也是他们。

  至于天劫子信不信,还得取决于谢开言的面相。

  长期冰封雪裹,她的血液冷得发寒,伤痕透出紫色。两颊雪清,僵硬如铁,偶尔想笑一笑表示亲善,无奈嘴角牵动半天,肌肤却不听使唤。数次下来,她接受了这种缺陷,只能抿住嘴,以尖瘦的下巴苍白的半脸,展现了她的温文可欺。

  天劫子静默半晌,突然道:“娃娃走近点,让老朽好好瞧瞧。”谢开言依言走近,他看了会,才开口说道:“原来是你。”

  谢开言忙运气,好奇问道:“前辈可是认识晚辈?”

  “十年前老朽曾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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