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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_四木【完结】(133)

  蒙撒扬袖道:“chuī本教号角!”一边摸着小胡子,用眼角瞟了瞟聂向晚,哼了声:“小童箭术不错呀。”

  聂向晚马上放低长弓,躬身说道:“国师登城前替小童弓弦附了灵法,小童才能she中敌方大将。所以说,这全是国师的功劳。”

  蒙撒笑开嘴,小胡子翘得更高了。“小童明事理,本国师十分高兴。”

  他的高兴化在嘴角,直到战后都没有落下笑容。

  当白衣巫祝chuī响牛角,咚咚咚敲响象鼓时,城内整装待发的两万兵士如一阵风冲出,领战者仍然是鬼军涂饰的谢照。出战前,谢照只说了一句鼓舞士气,极jīng准便利。“抢回战马,打破华西兵,每人分十金。”

  在战马和金稞子的诱使下,石城骑兵与步卒如同神鬼附身,勇猛冲向三倍于己的华西阵营。华西兵前面起了骚动,正在套马争抢战资,沙台城门一开,黑cháo般的鬼军覆压过来,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这一战,厮杀声震天,鲜血染红残阳,huáng土郊原之上荒糙吐出凄艳,披离萧萧骸骨。

  蒙撒站在城头笑得畅快,聂向晚紧守在身旁,护住了他的周全。

  谢照带兵所向披靡,彻底在蒙撒派系中站稳了脚根。

  当晚,聂向晚依言拿出整箱整箱炼制成形的金锞子,分发给存活下来的勇士。胡兵队长拍拍谢照的肩膀,笑道:“聂公子曾说跟着自家妹子走,不会亏待人。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啊。”

  营内呼号之声顿起,众人继续行酒令庆贺。

  谢照撩开营台门帘,对聂向晚说道:“别待在这里,人多气味杂。”

  聂向晚空手走出军营,呼吸沙土气息,一轮孤月挂在丘陵树丛上,清冷地看着城池四周的坟包。谢照走向荒野,倾倒一碗碗浊酒,一一祭奠死去的骑兵英魂。

  聂向晚留在城头,看着他的背影。谢照默然站了一刻,从袖中摸出一柄竹笛,轻轻地chuī奏起来。

  孤城、冷月、清笛、风沙,寂静的夜里似乎留下了太多的叹息。聂向晚走回栖身的内宅,坐在灯下,冥想多时,再睁开眼,恢复了心中的灵智。谢族生来定邦守国,还多还艰难的征战,必须由她和谢照来完成。

  天明后,华西余散的游骑兵卒集合起来,在沙台前逡巡,谢照领兵冲出,经过两次小的战役,肃清了华西余部力量。

  与此同时,封少卿的jīng准战报绑在鹰隼脚上,再一次比邸报先抵达汴陵太子府。

  贾抱朴擦了把汗,撩起衣袍快步走向冷香殿,说道:“阎家军与华西骑兵均败于沙台,被蒙撒一派剿清了十万军力。”

  叶沉渊站在窗台前,夏风拂过,素淡长袍不胜身形。他的眉目凝澹,面容上不见慌张。贾抱朴看了他一眼,突然也冷静了下来。

  长久的寂静中,叶沉渊说了一句:“朝中政议如何?”

  “阎派彻底销声匿迹,三省台倒向殿下旗下,提议由殿下继位大统。”

  叶沉渊冷淡问道:“再也没有中立的派系了?”

  贾抱朴彻底明白过来,拢袖笑道:“殿下这一手好主意,将那些混杂又不受控制的人马都送上战场,由着北理国歼灭。这样一来,满朝文武谁还不敢站在殿下这边?”

  他在主君面前向来嬉笑,散漫成xing,叶沉渊从来不与他计较。

  “退下吧。”

  贾抱朴慢吞吞行了个礼,拢袖走了出去,消散了来时的急切之qíng。廊道里,中书令阎正普撩着衣襟下摆急冲冲走来,额上带着一丝汗水。贾抱朴让道一旁,冲他笑了笑。阎正普径直跑进冷香殿,不待侍从通传。

  “殿下!请殿下放过阎家!”阎正普跪地不起,大声说道,“阎家两个儿子死在沙场之上,为国进献最后一份力,求殿下宽宏大量,收回督战成令。再打下去,老臣的侄儿一辈也保不住了!”

  叶沉渊转过身,抬袖道:“中书大人请起。”

  阎正普用衣袖偷偷擦去一两滴老泪,如同擦去丧子的悲戚,继续据理力争。

  叶沉渊坐在御座里,目光扫过阎正普官帽下的疏疏白发,臃肿身体上起了皱褶的官服,最终开口说道:“中书大人起身吧。”

  阎正普伏地跪拜,没听到切实有效的保证,不敢应承起身。

  叶沉渊冷淡说道:“阎家巨擘,侵扰朝政不下十年,尤其在华北一带聚众养兵,不建任何功勋。凡是不利政令的人,我必屠戮。今念在中书大人年事已高,需近亲奉养,我明日便请诏,放任中书大人辞官归家——中书大人听懂了么?”

  “听懂了。”阎正普擦汗,颤巍巍地磕了个头,“请求殿下收回督战成令。”

  “准诺。”

  阎正普起身说道:“多谢殿下成全。”

  “我听信谢开言临终一言,才对阎家网开一面。”

  阎正普一怔,虽不明白已故的太子妃说了什么,但总归是心存仁慈之类,对阎家有利。他想起多次阻挡谢开言升任太子妃的言谏,终究叹息一声,慢慢离开了太子府。

  阎薇穿着水红罗纱裙,站在台阶上目送父亲离去。她挽起飘逸宫缬,裙裾带风走向冷香殿,近侍本要通传,她冷冷地横了一眼,伸出涂抹艳丽丹寇的手指点了点,近侍即刻低头退避。

  “都候着。”阎薇丢下三个字,屏退众人走进内殿。

  叶沉渊沉身而坐,桌案上物件井然有序,不沾一丝尘垢。

  阎薇行了个大礼,起身道:“殿下既不看书,也不批示公文,那便是表示有空闲,听一听臣妾的进言了?”

  “说重点。”

  阎薇低低哼了声:“殿下宠信女官,使内廷恩泽失衡,让臣妾好生难做主人。又排挤阎家,陷兄长不忠不义,让臣妾难以抬头做主人。”

  叶沉渊抬袖覆压御座扶手,冷冷道:“敢这样对我说话,难道是想步入阎中书后尘?”

  阎薇低头咬唇,容貌犹带不满之qíng。

  冷香殿内格外寂静,日影撒落金砖,泛起一丝亮色。

  阎薇忍了又忍,突然哭泣道:“殿下做了储君,越难让薇儿靠近了!十年前,殿下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薇儿!”大滴泪珠滚滚而下,在雪色肌肤上抹去一道痕迹,看着十分怜爱。她冲上金阶,噗通一声跪在御座之旁,拉住了叶沉渊的袖子:“潜哥哥,我等了你十年,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107

  叶沉渊端坐不动,一袭素袍如山巅的雪,白得冷清。阎薇抬头,看见珊珊日影洒在他的衣襟上,比chūn林外的雪杏更加灼亮,眼里的泪再也没有半点虚qíng假意,源源不断滚落下来。

  “你知我想起了什么,潜哥哥?”她哭诉着,紧抓住叶沉渊的衣袖不放,“十年前,叶府外面的那片林子,杏花开得正艳,你留在亭子里读书,我围着墙根打转,只想着把你引出来,陪我玩一会儿。这时,小谢姐姐来了,拿着风筝,弄出呜呜的声响……”

  泪珠滚过阎薇粉霞扑扑的脸庞,不沾染一丝痕迹,鬓角的蔷薇花似乎懂了主人的心思,随着她的哭泣,色泽也暗淡了下去。只是,她的心和泪珠一样剔透,知道在叶沉渊面前该怎样说,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叶沉渊安静坐着,在阎薇一句一声的往事追诉之中,有了些微失神。她细细讲着谢开言以前玩闹的点滴小事,将自己放在了故事之后,存在的影子极淡漠。

  “小谢姐姐是个聪明伶俐的人,逗得潜哥哥十分开心,潜哥哥记得她,也是应该的。小谢姐姐会做响鸢、跳秧马、拉皮影子,这些我统统都不会,只是姐姐她待我很好,闲暇时总是来教我做各种玩意儿,不像潜哥哥待我这样生分……”

  阎薇越说越心酸,扣住叶沉渊袖口的纤指颤抖起来,她埋下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

  长久的沉寂之中,叶沉渊回想了一遍叶府外的谢开言逗弄自己的种种行为,不禁怅然。夕阳光彩缀满他的衣袍角,蒙上一层暖色,他的面容也逐渐回升了和煦之意,不再是那么冷漠。

  清而不冷,淡而不愠,正是十年前的叶潜对待阎薇的态度。阎家与他多有龃龉,很难入他的眼,但待阎薇,他却没有那么多的透骨厌弃——总归是十三四岁骄纵的女孩,坏不到哪里去。

  阎薇等他十年,这话也不假,他在外征战奔波,她怜他辛苦,用骄横的脾气缠住父兄,央求父兄拨出一些兵力做后援,竟然奏得奇效。叶沉渊发动清边战争,与北理边防军相持不下时,阎正普为了安抚闹绝食的阎薇,被迫无奈提调出阎家军,从声威上给予了支援。北理随后撤兵,叶沉渊一举攻克三郡,肃清了边境。

  “你不能这样待我……也不能这样待阎家……”阎薇跪伏在叶沉渊膝上哭泣,艳丽妆容凄苦不堪,反反复复说着压抑在心底的话。叶沉渊低眼看着她,墨黑发丝如水般倾泻在他的手边,和她一样委顿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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