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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_四木【完结】(191)

  风尘仆仆的盖行远面有愧色:“辜负公子所托,东海已失守。”

  聂无忧长叹一声,回头吩咐亲随打旗语,催促谢飞下令开东门。

  盖行远抹去面上风沙,一咬牙,回马驻足在门外山道当口,说道:“前部随我摆阵迎敌,提防华朝出兵抢攻过来。”

  正说着,突然号角齐响,cháo水般的喊杀之声从原野山丘背后蔓延开来,东门机杼扎扎大响,缓慢露出半身空隙。

  大批银铠骑兵手持长刀,急速冲将过来,正对着门外这两万孤军。

  谢飞打旗令,北理弩兵登上幕墙,跑向东门处,攒she华朝骑兵。坞堡第一道墙头上的铁甲兵纷纷砸下石矢,底下骑兵左冲右突,宛如灵活的游龙,冲破两层杀伤力,近身搏击盖行远孤军。

  北理军怕误伤手足,投鼠忌器,火力攻击一度被牵制。盖行远孤军如同一片落叶,顷刻被卷入华朝骑兵的làngcháo之中。

  东门发生战乱,谢飞急调兵力反击。

  正在酣战之时,坞堡北面突然又响起呼喝之声,汹汹马蹄由远及近,速度堪比疾风。

  哨兵回报:“乌尔特族来袭!正在抢攻坞堡背面!”

  聂无忧舍弃东门,驱马疾驰坞堡北方,登上瞭望楼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黑鸦鸦的乌尔特族骑兵,踏上牛皮fèng制的冲梯,借力跳跃,像是一道道猛虎扑向山涧,无所顾忌地跃上城墙,比十日前的银铠破天军还要勇猛。亲王策马站在山丘上,chuī响号角,用声音指令本部人马攻击哪处稍显薄弱的地方。

  数日前,他们接到叶沉渊许以便利的传信,出动全数人马,从乌gān湖冰原上赶来。今日这场抢攻战,他们明白自己的作用,依然无怨尤地供叶沉渊驱使。

  幕墙后传来钝响,北理再次出动筒楼巨塔做防御工事。数不清的火石飞枪投she出来,砸向城头的乌族兵。乌族兵呼喝一声,纷纷下马,将手中刀尖刺向马股。胡马受惊,齐齐震蹄而起,撞开身旁的北理军,凌空冲向了筒楼。若是平常战马,决计不能冲上那种高度及距离,但是乌族兵所驯养的胡马,脚长力大,在损伤了两成数目后,千匹马身直接撞上了筒楼!

  与此同时,马身上携带的火药燃尽,炸开了筒楼的阀门。躲在里面的cao控者发出一阵惨叫,由上到下,裹着层层火油。不多时,幕墙后出动的数座巨塔防御物已经失效,陷落在熊熊火海之中。

  聂无忧看得眼急,扯开身上的御寒衾衣,捞起一把战刀,纵马冲向石梯。比他更快的还有一道人影,黑金铠甲束身,气势灿然如虹。

  聂无忧回头一看,才发现谢照带着本部一万胡军骑兵赶到,远远的,还有谢飞出动的第二批投石车等器械正缓慢推进。

  聂无忧挂念谢照未痊愈的伤势,连忙驱马跃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退敌。

  战局即刻变成了乌族兵对胡兵,两拨人均是域外驯马高手,搏击时,避开马匹,只管囫囵砍向对手。乌尔特亲王放眼望了一会儿,急chuī号角,指挥本部退下。

  他骂骂叨叨地休兵:“他羊头妈哈的,怎么打得这狠,还跟本族人长得一样。”

  亲王猜测胡兵中也有乌族人后裔,顿时灭了死对的心思,聚集兵力驻扎在山丘枫林下,等待与叶沉渊进一步商讨军qíng。

  谢照抬袖擦去额上汗水,站在幕墙之上,远望一阵风撤走的乌族兵。身旁聂无忧说道:“你身子未好,早些歇息,下次可不能这样冲出来,不顾死活地打斗。”

  听到关切声,谢照心怀感激,在马上对聂无忧抬了抬手:“多谢驸马挂念,我并无大碍。”说完后,动作又牵扯到了伤口,从甲片下淌出一些血迹。

  聂无忧催促谢照返营休息,谢照仍在坚守,并说道:“乌族兵打仗向来不讲阵法,来去拼着一阵风。此时不知什么缘由让他们退了,等天黑,只怕又要攻过来。驸马去东门支援谢叔,此处留我防守。”

  聂无忧拍了拍谢照的肩,叹道:“谢郎果然是我军中坚不可摧的屏障。”他叹服谢照的勇敢及机智,也是有原因的。自五十日前乌尔特族发兵围困伊阙,带走了叶沉渊并退向冰原后,北理皇廷一度猜测乌族人只是偶尔跑出打打秋风,赚得叶沉渊几许便利,因此放松了对北部的监视。只有谢照,一直主张加qiáng坞堡北面防守,提防预计不到的敌人突然来袭。

  眼下果然应验。

  聂无忧放心离开谢照这侧,带兵去东门。

  就在刚才北面qiáng攻战时,东门战乱趋近尾声。

  盖行远带着一千人浴血奋战,拖延华朝骑兵攻城的时间,吸引住了前锋火力。身后约两万残部人马尽数抢进东门,使他少了后顾之忧。他挥舞着长刀,如同远古战神附身,硬是以一人之力力挫六十名骑兵,坚决不退一步。

  远在山丘上的叶沉渊看着万千银亮铠甲中那一点黑红的血光,看他孤军奋战,看他胆气震铄古今,看他迟缓的身子仍如霜松傲立不倒,突然明了一年前谢开言远赴连城镇,费尽心力找回他的原因。

  谢族有一种人,北理有一批人,即使国亡,也不会被对手剥离掉身骨里的孤勇及傲气。

  叶沉渊看看天色,察觉时辰差不多到了,下令道:“活捉盖行远,待以上将之礼。”

  巳时五刻,坞堡外的所有战火已经散开,露出朗朗晴空来。北理损伤万数兵力,守住了坞堡,却因被华朝的抢攻战牵引住了军力,不能及时发兵外出,营救被封少卿从边路杀进的伊阙孤城。皇城民众、来不及逃离的深宫妃嫔、侍从、宫女共计五万人,尽数被驱赶出来,匍匐跪倒在长街两旁,迎接未知的主君及命运。

  ☆、登楼

  安开四年深秋,华朝攻占北理平、青两州及央州一半土地,调集所有军力围困在坞堡外,与最后一座孤城对峙。

  封少卿深受左迁染血战旗的鼓舞,又听闻东海战局已被丁武平定,激发出全营骑兵所有士气,一举dàng平坞堡外围北理所剩的兵力,替主君扫清了前进的道路。

  叶沉渊带着两万亲随骑兵缓缓走进伊阙,一路畅通无阻。皇城遍布华朝太子府专用的锦青龙旗,正迎风猎猎飞舞,昭示着乾坤已经易主。数不清的民众跪在长街两旁,以降民之姿,恭迎华朝骑兵入驻。

  马蹄声缓慢踏进,听似杂乱,却不败叶沉渊亲随军的阵型。他们安静跟在主君身后,无一丝喧哗,用严整军威迫得北理民众透不过气来。等到冰冷至极的气流尽数走过后,有大胆之人抬头,远远望到队列前的主帅,绾冠发束战甲,背影挺直,果然端有君临天下的风姿。

  民众小声议论:“听说华朝太子不喜降民,那他会不会杀光我们?”这般想着,已有人在瑟瑟发抖。

  盖行远被抓之后,华朝兵卒将他看得紧,防他自尽,qiáng行给他上了疗伤药膏,并催促他跟上太子的亲随军,一同走进伊阙。此时,盖行远听到民众的议论,再看到妇孺抱住一起低泣的模样,扬鞭抽打马股,追上了前头队列。

  内城尽是深宫中人。嫔妃们钗环散落,衣衫却是完整,个个花容失色跪在玉石街上。叶沉渊驱马走过时,手中长枪划开沉沉暮色,透出一股冷亮,仿似在睥睨众生面相。宫人们害怕不过,齐齐膝行躲避。

  叶沉渊暗哂一声,将长枪丢向一旁的骑兵手中,下马走向北理国政正殿无极宫。宫内栏屏旁陈列着众多犀角、象牙、玉石金器,映得倒影迷离。他走过一地的华彩,径直坐上国君的金座,安静对着冷清而富贵的殿堂。

  骑兵屯守在外,众多妃嫔侍从民众挤挤攘攘跪在门口,低声哭泣着。

  盖行远大步走进殿门,问道:“殿下如何处置这批降民?”

  叶沉渊以手支颐,靠坐在椅身里,双膝上安静摆放着红光凛冽的蚀阳长剑。他对着灯影看了一刻,并不答话。

  盖行远又问:“殿下可是在等人?”

  叶沉渊不置可否。

  大门处转出一道佝偻的身影,来人不断咳嗽,穿着皇袍,正是北理染病的老皇帝。

  叶沉渊端坐不动,冷淡看着座下。

  老皇帝行将就木之际,心智越发清明。聂无忧带兵驻守坞堡之前,力劝他一起随行,可躲避战乱。可是他决然不应,只说用国君最后的身份,为自己的臣民做点事,稳固后方军心。

  封少卿攻克皇城内外,揣测到主君心意,将老皇帝也请了出来。

  老皇帝看清形势,知道臣服一事无可避免。他吃力走到金座玉阶下,说道:“城破前,我已将传国玉玺送到驸马手中,此时,驸马便是我北理第十任国君。我以未亡皇亲身份,领受殿下一切处罚,只求殿下放过五万民众,留得他们xing命。”

  封少卿侍立一旁,喝道:“既是自认为罪民,接受殿下处置,为何不跪拜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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