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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_四木【完结】(26)

  盖飞蹲在虎皮地毯上,一一清点钢网中的珍珠壶、珊瑚柜等物,回头冲着主座上一扬眉,笑道:“大当家,这些宝贝足够马场吃几年了,不错吧?”

  穿着紫衣的马一紫搓着双手,脸上笑出一团和气。他的原名叫马官才,弃武从文后没考取功名,gān脆把名字也改了,改成富丽堂皇的紫字。这十年来,马场规模越来越大,他的脾气却越变越小,全靠“和气”两字支撑。逢人就作揖,说话必然赔笑,口头禅一定是:“莫动怒,莫动怒,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马一紫知道这趟车的主人是卓王孙,搓着双手不大愿意劫道。盖飞鼓动他那唯一的儿子马辛同去,穿上狄容部落的shòu皮衣服,栽赃成狄容打劫的样子,他想了又想,经不住盖飞的蛊惑,最后派出一队人赶赴巴图镇。

  盖飞带回大量珠宝珍玩,只损失了两个人,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但是,马场素有威信的车把式盖大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

  马一紫眯眯眼睛,笑着对盖大说:“盖大啊,累着你白跑出巴图镇七十里了,你下去歇歇吧。”

  盖大连忙作揖,顾不上满身的风尘。“大当家的说得客气了,我不累。”

  句狐歪在梨木椅子里哼哼:“盖大是怪小飞小孩子不懂事,劫了自己大哥的车。”她一手拿着菱花镜,一手捏着绢帕角,正调试着水粉胭脂遮住脸上的淤青。

  盖飞噌地站起身,叉腰道:“哥,你就是这个乌guī脾气!做事温温吞吞的!赵大肚子囤积粮食换钱买了彩礼,不顾镇民死活,摆的是为富不仁的jian商嘴脸!jian商家的东西自然人人抢而快之,我们劫过来是替天行道!”

  马一紫听后频频点头,看着大厅里盖飞等几名少年郎虎气凛凛的面孔,心下又安定不少。

  盖大先向马一紫作揖告辞,再低喝一声:“你跟我出来!”

  句狐扬起手帕朝盖飞笑了笑,做了个打板子的动作。盖飞横她一眼,大步跟上兄长的身影。两人穿过主楼侧的碉堡石头桥,站在台场上说话,四周风声呼喝,清冷得无一丝人烟。盖大这样安排,自然也能提防第三者的靠近。

  盖飞扯下一根茅糙咬在嘴角,斜着眼睛看盖大。

  盖大沉声道:“小飞,你这次太胡闹了,竟然唆使大当家出手,你知道会给连城镇带来无妄之灾吗?”对待自己的弟弟,他当然是不吝啬言语教诲,不似在外人面前那般沉默。

  盖飞咬着糙根,翻了个白眼,神qíng很是不以为然。

  盖大道:“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求个安稳。”

  盖飞呸地吐出糙根,道:“安稳安稳,咱们南翎国都被叶沉渊灭了,还想怎么安稳?再说你在这里躲了十年,应该安稳够了吧?”

  盖大沉默良久,才道:“但不能冒进。”

  盖飞嗤笑连连,双手叉腰,脚下无聊地踢着石子。见兄长双目沉痛,他撸撸额发,大声说:“好了,好了,最多我下次不偷跑出去抢粮抢钱了,再有什么事,我一定先提前告诉你!”他发了通牢骚,针对马一紫的“和气做法”较多,越说越愤恨,一脚踢上石头护墙,震动塔台粉尘簌簌。

  盖大叹道:“小飞,我知道你不服气,马场主虽然生xing怯弱,但终究是我们的恩人。十年前,我背着你从定远府连夜逃出,一路北上,历经千辛万苦,直到进了关才有人敢收留我们。当时你快病死了,没饭吃,我脸上的伤口溃烂,一直流着血,常人见了我们,只会把我们撵得远远的,哪里像马场主那样大义,二话不说就让我们进了马场?”

  “他高义?”盖飞扯动嘴角讥笑,“如果他高义,怎么会让你赶了十年车,喂了十年马?像个马夫一样地伺候他?这两年他带着马辛躲在城里海吃山喝,只赶着你在外面劳作,看你有能耐了,竟然派你去巴图镇组运车行,明着说是扩大马场经营,暗着怕是猜忌你会夺他的位子吧?”

  “胡闹!这样的胡话你也说得出口!”盖大一声怒喝,压住了盖飞不以为然的口风。盖飞知道兄长骨子里的忠义,只扯了扯嘴,不说话了。

  盖大走到护墙边,一掌掌拍向垛口石块,眼色yīn沉得说不出话。

  盖飞在他身后站了会,轻声说:“哥,我们走吧。这个鸟地方我再也不想呆了。马一紫只图眼前利益,对狄容那边畏手畏脚的,我看着气不过,又没办法。不如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盖大长叹:“小飞,你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外面的辛苦。”

  盖飞上前两步,与兄长并肩看着长河落日的晚景,萧索说道:“马场的势力本来在十年前就占据了巴图镇,结果狄容一来,马一紫就将地盘拱手相让,退到这北边偏僻的连城镇养马。那狄容也不过是理国流散出来的马夫难民杂姓军,仗着弓箭功夫了得,竟然对我们步步bī近。现在十月到了,他们肯定又要来马场打劫,要我们jiāo‘岁贡’,这种窝囊气,你受得了吗?”

  盖飞说的是一段连城镇马场历史,在关外并不新奇。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极为微妙,朝下走是巴图镇,朝北上是域边高山,朝东迁则是理国门户伊水河镇,在夹fèng中形成一种观望的姿势。天下初定,三朝流民混杂行走于北疆边镇,各自隐没了所属国籍。在他们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每个人都是华朝的子民或奴隶,但盖飞并不服从这条规则。

  他屡次抗争闹出事端,从来不受官吏约束。在连城镇长大后,他想壮大马场声威,却发现遭遇到了最大的抵抗:狄容轻骑来去如风,每每水糙丰盛之时,便进攻连城镇方圆百里的地方,抢掠各种人力财力。

  马场首当其冲,然后是巴图镇。赵元宝将粮食贩卖给军营,带领全家躲在中军帐里,这几年来落得有惊无险。马场没有军政庇护,只能自发组织队伍抵抗。只是狄容有支轻骑队伍过于迅疾剽悍,每次对着马场冲杀过去,势如破竹,令马场损失惨重。两次之后,马一紫派人去峡谷求见大首领,主动讲和,这才保住了连城镇的地位。

  日暮水清,残阳斜照。

  盖飞诉说着怨气,盖大只是默然听着。他有他的抱负,却不能轻易对外人说,更不能对苟安连城的大当家说。看着盖飞年轻而生机勃勃的脸,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盖飞说得口gān舌燥,抹了把汗,甩在垛口边。“哥,那丫头怎么来了?”

  盖大顺眼看过去,发现谢开言站在城池边缘的树下,带着一股熟悉的安详气息。夜风掀不开她身上的貂裘斗篷,转到脚边,吞吐着沾染了风霜的靴子。

  盖大对上那双黑得沉静的眼睛,说道:“她总是出人意料。”

  塔上的两人自然也不知道,耳力超绝的谢开言能听清楚他们的对话,甚至是在堡内与马一紫说过的话。

  ☆、不悔

  连城镇主堡内,谢开言躬身向马一紫施礼。马一紫反复打量她,看她普通衣裙外罩珍贵斗篷,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揣度她的来历。

  句狐歪在一边木椅子里,挥挥绢帕,道:“马场主,你就甭揪着眉毛想了,她叫谢开言,前南翎亡国之民,普通出身,现今没混到着落,特地投奔你这儿来了。”

  谢开言垂眸,面色温顺,心里暗暗感激句狐三言两语,帮她解决了不好自报家门的问题。倘若马场主知道她是故意来这里,只怕不会那么大方地对她开放门户。

  马一紫拈拈小胡子,问道:“你今年多大?”

  谢开言沉吟,盖大看向她,目光里透着微异。十年之别,她的容颜鲜亮如生,任谁也猜不到其中的缘故。句狐像是散了架的花藤,逶迤拖着裙裾蜷伏在座椅里,也在朝谢开言飘着眼风。

  马辛走到马一紫身旁,扯扯他衣袖,压低声音说:“爹——”

  马一紫随即咳嗽一声,道:“可曾婚配?”

  句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初来连城镇,这句话也对她讲过,只不过马一紫的主意是打在纳妾上,不似今天为儿子张罗。

  谢开言垂首,轻轻摇头。马辛突然双眼亮了起来,马一紫见状,将他拉到跟前,笑着说道:“我们辛儿今年十八,习得多般武艺,不曾聘定哪家姑娘。今天见你,他倒是对你很上心,央着我说说,我寻思着初次见面,理应不该这么直接,但老祖宗说得好,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大好的机会在眼前,我替辛儿也要忍不住问问了——姑娘如果愿意留下来,嫁给我们辛儿,我马一紫双手送上这座连城镇作聘礼,决不食言。”

  “爹!”马辛梗着脖子猛喊了声,慌慌张张瞟了谢开言一眼,见她不抬头,一团红晕冲上脸,他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还绊倒了一张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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