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思轻轻舒了口气,慢吞吞地走过去。
嵇崇涧拿起桌上茶壶亲自斟了两杯茶,气定神闲:“早就发现是我了吧。”语气十分肯定。
午思垂眸,极不情愿地缓缓艰难吐出三字:“……傅青霖。”
他透露给她的讯息太多了。且不说雨茭口中的傅青霖身材壮实而他劲瘦高大,单说有时候明明傅青霖没有当值他却出现在宫中,便是个漏洞。更何况他说他无妻无妾无通房,又没丫鬟随侍,与傅青霖的状况亦是大不相同。傅青霖再怎么说身边还是有丫鬟的,问问雨茭就可知。
这些明显的疏漏,显然不是心思缜密的太子殿下所能容忍的。
除非,他故意让她知道。
午思腹诽着驻足不前,保持着距离他十数尺的距离。
“嗯,是我。”嵇崇涧眸中笑意愈浓,颔首示意后抬指轻点对面桌案,腕间的桃木手串微现:“坐。我有事和你谈。”
第40章
室有鲜花, 暗香浮动。
午思依然恭敬站在桌边,视线瞥向旁边插着荷花的飞凤麒麟纹梅瓶底边儿,似是看得入了神。
嵇崇涧低笑出声:“之前和我同桌吃饭时, 还能来来回回支使我而面不改色。怎的一两日功夫就这般疏远了?”
午思忍不住暗自腹诽。之前你披了假皮自然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你把皮给扒开了, 你还想我怎样,我又能怎样。
嵇崇涧眉梢眼角都是暄暖笑意。虽他这样说了,却也没指望小丫头能答出什么来。他起身扶了她的肩膀按到对面坐了, 又把茶盏推到她跟前:“我确实有事相商, 事关重大,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再耽搁下去怕是时间不够了。”
其实身份在那儿, 他大可不必为此解释什么。不过,午思感念他的善意, 紧绷神色略有松动:“殿下请讲。”
嵇崇涧眉目间的暖意渐渐冷了下来。他抬指轻叩桌案, 纤白如玉的指尖好似敲在人心,让暑日的夜平添几分凉意。
直到她开始坐立难安了,他方才神色微松,缓缓说:“你非得和我这样客气不成。”
午思实在不解,一个大男人,和她个小太监总是计较什么。转念想到方峦进那不着调的性子, 思及这俩人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再念及梁玉能做到东宫副总管的位置……
或许他自己太过沉稳内敛,所以更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开朗活泼些?
午思觉得许是猜测对了,轻舒口气, 抬首笑问:“既然殿下不喜我这般客气,那若日后我太过不客气的时候, 殿下不要与我计较才是。”说着拱了拱手。
此时的她眸中透着真心的笑意,三分狡黠七分灵动,好似偷偷做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是旁人都不知的事情,暗自透着欢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嵇崇涧朗声笑道:“我若想和你计较,第一次相见时便计较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他眉目舒展的时候尤其好看,仿若艳阳昭昭,直直透人心怀,使得整个天地间都再无阴霾。
午思就更为开心起来,顺手拿起茶盏随意呷了一口。发现味道不错,便慢吞吞喝着。
嵇崇涧先和她说了说明日开始去仁昭宫办差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待到她喝足放下茶盏,方才话锋一转道:“我找你来,是想让你跟我一同处理傅家的事情。”
对于这个事儿,午思倒是略有耳闻:“贪墨案?”
“是。”嵇崇涧道:“傅家定然是被冤枉的,毋庸置疑。可惜的是发生之地距离京城太远,不亲去一趟的话实在鞭长莫及。”
说到这儿,他神色转为凝重,好半晌方才缓缓开口:“此事关系重大。傅家运送的军饷丢失,八万多两银子,处理不当的话,傅家怕是难辞其咎。”
午思没料到事情那么严重。数额巨大不说,还牵扯到了极其重要的军饷。难怪近日朝堂上龚相一派如此猖狂,如果这事儿定案,傅家要折了一位将军,且是卫国公嫡亲的弟弟。连带着他带去的那支傅家亲军都得整个儿赔进去。
“也不怪他这次疏忽大意。”接下来的话似是极难开口,嵇崇涧的语气更和缓了些:“此次军饷是送往北疆的。原是范家……”
说到这儿,他声音已然哽咽,再难继续。伸手想要拿起茶盏,那茶盏却从他纤长有力的指间轻轻滑落。显然因着太过悲痛而力气尽失。
午思听了亦是心痛难忍。
前两日她问起方峦进范家之事时,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只三言两语就泪流满面:“都死了。太子想安排人随行保护,被老国公拒绝。一家人从北疆回京述职,开开心心的,世子妃还怀了孕。太子闻讯急急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血流成河的场景。世子妃的肚子被人剖开,胎儿随意丢在外头。宋业第二天一早就寻到了那些凶徒,他们连同他们的亲族全死光了。”
完全的死无对证。
按理来说,从三品以上的武官家眷都要留京。明面上说的是怕女眷孩童们去往边疆太过辛苦,其实何尝不是变相地留在帝王眼皮子底下看管住。
但自太祖以来,开国四家的女眷都不必如此。无论四家的儿郎官至何等高位,全家都可以跟随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