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仪嗯了一声,“本也是应当的。”
“您可千万要小心。”裴述犹豫许久,还是出声了,“宋绘那边传来消息,说圣人近来身子不大好。若有个万一……”
“阿耶看着身子还康健,”赵郁仪凝神一会,“不过你说得有理,楚王与代王那边,叫人多加盯紧吧。”
裴述点头应是,脸上却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赵郁仪看他一眼,不由得一笑,“好久没见你这么着急了。”
“这么紧要的关头,可一点也松懈不得。”裴述叹口气,又道:“只是瞧您的模样,倒是臣替您先着急了。”
赵郁仪微笑不语。待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了,才淡声道:“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裴述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下来。
“不过,上回我入宫,用德母妃见面,她又问起你的亲事了。”赵郁仪的声音顿了顿,“你可瞧上了哪家的淑女?”
“您还不知道我吗。”裴述失笑,“我还暂无无成家的心思。”
“你看宁宁如何?”赵郁仪用玩笑的语气和他说,“她可是想着你很久了。”
“公主哪里是真的喜欢我。”裴述不由得一笑,“她只是喜欢和我闹着玩罢了。”
赵郁仪没有接话,只是注视他许久,而后说,“阿述,别再苦着自己了。”
裴述猛地一怔,半晌,他才道,“您光说我。”他的声音微微沙哑,“您自己呢?”
赵郁仪不语许久。
“我已经走出来了。”赵郁仪轻声说,“而你还停留在原地。”
裴述的心骤然一痛。完全无法反驳。他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太子,在他的身上,早就已经看不出从前那个爱闹爱笑的孩子的痕迹。当年,安国公府一日获罪,全族男丁被诛,女眷充为官妓。他因年纪尚小,逃过一死,按照律例,却也要充入掖庭为奴。从前待他温情脉脉的皇帝姑父,此时却显得无比冷酷。他不欲求饶于人,亦不欲忍辱苟活,毅然决定赴死。而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宫里却传来了新的旨意,只将他削为庶人,流放黔州。
那时,他已然奄奄一息,与阿耶交好的世伯偷偷遣人来看他,小声同他说,“阿述,你一定要活下去!”对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皇后已然于宫中自缢而亡了,太子哭得厉害,一声一声唤着阿母,又唤着阿兄……陛下实在不忍,因而对你格外开恩,令你不必没入掖庭。”他紧紧握着他的手,“你可千万要活下去!安国公府,只有你一个人了……”
姊姊与妹妹,原来都已经不在了……裴述流下眼泪,身体上各种刑罚留下来的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疼痛,但那绝不会比他的心更痛了。他紧紧咬着牙关,应了下来。于是,漫长无比的十年,他真的活了下来,从黔州,再到长安,直到与太子表弟再次重逢。
深秋的一个夜晚,他走入旷别多年的长安宫。从前开得浓绿的梧桐树,早已枯萎,封闭多年的东宫,萦绕着一股暮暮的陈旧的气息。当年曾于他嬉游欢笑的阿弟,此刻面色冷凝,神情恍若坚冰。而望见他的那一刻,他还是微笑了,“阿兄。”太子轻声说,“好久不见。”
裴述一瞬便流下眼泪。就如同此刻,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微微湿润了。“您别说了。”他下意识地还想逃避,“……臣都知道。”
赵郁仪于是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感觉到裴述稍稍缓过劲来了,才开口道,“一月之后的省试,”他的眼睛盯着自己写的字,“你要多加留心。”
“我省得的。”裴述低声道,“圣人践祚以来,科考之制越发严密,已少世族能摆弄手段了。”
赵郁仪微微点头,“多留心点总是没错的。”他朝临华殿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人,要你稍作看顾……”
赵郁仪话还没有说完,裴述已然心领神会了。“您且放心,我都看着的。”他立马开口,“已然安顿下来了。”
裴述做事,赵郁仪向来放心。于是他嗯了一声,便没有再问了。
第56章 祭祀
若微还留知宜用了晚膳。
“可以吗?”知宜有些不安, “万一殿下来了……”
“没事。”若微一怔,而后道:“殿下特意留了时间给我们的。”
知宜这才松一口气。
离别的时候到了,若微还是依依不舍。
“我们一直在长安呢。”知宜安慰她, “再见的机会多的是。”
若微含着泪水点点头。
“好妹妹。”知宜柔声道, “你过得好, 比我们见一百次都强。”
“嗯。”若微说, “我现在很好,嫂嫂回去就这样和二兄说。”
“好。”知宜轻声说,“那我走了。”
若微把她送到殿门口, 站着望了她许久,直到知宜的身影再看不见了。
知宜走后,若微又绣了会东西,赵郁仪才来了。
他一进来就问了句:“没有扰到你们吧?”
若微摇了摇头, “嫂嫂已经走了。”
赵郁仪点点头, 发觉她微微泛红的眼睛, 不禁问:“怎么哭了?”
若微小声说, “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