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迟缓地点了点头。
赵郁仪以为她听进去了。
谁知若微忽然冒出一句,“有酒喝吗?”
赵郁仪无奈极了,没有理会若微,转过头对一旁的云霏说,“明日看着她。”他强调般的说,“千万不许她喝酒。”
云霏很忐忑地应了。
按殷制,除夕当日,皇帝应亲率文武百官,举行祭天仪式。
尽管皇帝近日身体欠佳,但为避免朝野物议,仍旧如往年一般实行。
祭天一般于寰天坛进行,早在一月前,礼部便已然着手准备。此刻尚为卯时,大殷的千余名皇亲勋贵,文武百官,已然于坛前恭候皇帝到来。无人敢出声说话,祭坛内一片寂然,唯能听见旒旗的猎猎声。
已至日出前七刻,斋宫鸣起太和钟,皇帝起驾至寰天坛,钟声停,鼓乐声起,众人如海如潮般跪下,行三拜九叩之礼。皇帝于祭坛之上俯视众生,帝王的赫赫之威,此刻便尽显无疑了。
祝案之上,祭品礼器众多,陈列讲究,规矩严明;编磬、编钟、鎛钟等六十余种乐器,皆陈列于东西两侧,肃穆壮观;楚王稽首于地,望着高台之上的皇帝,内心汹涌澎湃不已;而楚王之前,太子亦俯首而拜,神色沉静而庄重。
时辰已至,始平之章奏起,皇帝站于祝案之前,敬祀先祖与神灵。二十多年以前,皇帝从父祖手中,接过这恢弘盛大,又危机潜藏的江山;如今,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致——内修文德,外治武备,天下归服。祭坛萦绕起飘渺的烟雾,皇帝置身于其中,仿佛真的能跨越年老衰朽的□□,去与先祖神灵对话。他的内心一派安然,平定。
清平之章终止,皇帝一一敬祀完毕。坛上,神香幽幽,祭烟缭绕;坛下,众生跪地,庄严肃静。皇帝忽而感觉喉间泛起痛意,他勉力忍了下去,几息以后,忽而唤道:“太子。”
太子俯首道:“臣在。”
皇帝的语调很平静,“接下来的,便由你代朕而行吧。”
众人听闻,都是心惊肉跳。楚王和代王更是惊得差点跳起来。
太子亦是一惊,还欲说些什么,皇帝便开口了,“就这样罢。”皇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朕躬违和,便先行回宫了。”
皇帝如此说,众人也不敢再劝,只能恭送皇帝起驾回宫。待皇帝的仪仗行过含光门,众人都把目光望向太子。
太子的语调依旧很冷静,“行望燎之礼。”
众人都依言而跪。礼官双手举起火把,将燎炉点燃。牛羊冢,美酒佳果等多种祭品,于炉中滚滚而燃,赤红而热的焰火连绵一团,仿佛将要燃尽整个天际。太子站于祭坛之上,望着徐徐而升的烟雾,在烟雾之后,是无尽的江山与远方。而在祭坛之下,无数人的眼睛都在热切地注视着他。
祭天结束后,皇帝诸子齐聚延英殿。
四郎五郎在一边玩九连环,察觉到兄长们怪异的沉默,紧紧贴在一团,都不敢出声。
还是楚王先开口了,“还未恭喜殿下。”
“兄长说笑了。”太子只是道,“我何喜之后?”
楚王阴沉沉地盯着他,没有说话;太子面上仍是一派端然。两个人都对彼此的关系心知肚明,也疲于再做戏周旋。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结下了深深的仇怨。
当年,皇帝准许朝臣谏议,在佛光寺中供奉舍利。为表重视,皇帝还携长子亲往寺中一观。皇长子自小就活泼好动,哪里对舍利感兴趣,就在寺中到处乱窜嬉闹。正玩得高兴,忽而见湖边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他衣饰粗糙,面色苍白,就以为是寺中服侍的人,一时兴起,就道:“喂!前面坐着的小奴才!快过来和本王玩!”
小孩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
楚王大怒,当即挥舞起手中的鞭子,猛地打了好几下。小孩没有避开,闷声承受了。
楚王见他不求饶,还欲再打,旁边的侍人忽而惊慌地制止住了他。
因为侍人是沈贵妃遣来伺候他的,楚王没有当场发作,忍着问了一句,“你做什么?”
“您,您快停手。”侍人很惶然,“那是您的……”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皇帝并未下旨废储,但这样的处置,却也与废储无异了,只好犹豫着道,“是您的弟弟。”
楚王瞪起眼睛,“他是什么东西,我只有一个弟弟!”
楚王自小就没怎么和太子相处过;而太子离宫时,楚王也还小,几年过去了,不记得仿佛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近些年,宫内都不怎么提及太子了……侍人只能垂下头,嗫嚅道,“那是……是太子殿下。”
楚王一下愣住了。
而小孩已经站了起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径自走开了。
楚王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之后的几天,楚王很是不安。犹豫了几天,还是去寻皇帝认错了。
“耶耶。”楚王小声道,“孩儿不知道那是弟弟。”
皇帝其实早就知道了。长子敢于承认错误,令他很是欣慰。“行事还是莽撞了些。”他只是说了一句,“下次不许了。”
事情就这样平静无波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