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舒与若微对望一眼,都有些惊疑不定。
圣人的身子……竟真的到如此地步了吗?两人心中都不禁凛然。
德妃却也顾不得她们了,匆匆和她们打了招呼后,就一个人往内殿去了。
宫人低声说,“娘娘是去同先皇后说话了。”
若微一怔,心下不免凄然起来。
再看看念舒,显然心情也与若微一样。
她们默契地说起别的事来。
每年除夕之夜,皇帝都会宴请朝臣勋贵于宫中,共同喜候新岁。
今年不同于以往,在皇帝驾临麟德殿前,众人都不免窃窃私语,而话题的中心,自然是此刻坐于皇帝下首的太子。
麟德殿内灯火通明,宫婢们着丽服藻饰,为宾客们斟添美酒。殿内香气盈盈,酒液醇香,楚王却始终面色郁郁。殿外忽而一片喧哗,众人以为圣驾至,连忙起身,而仔细一望,原来是贵妃携一众女眷来了。
众人都朝贵妃行礼,贵妃华服盛装,容颜仍旧光彩照人,神情一如往常般端然温和。众女眷待贵妃落座后,才一一寻位置坐下。
赵郁仪朝若微伸出手。
若微犹豫片刻,握住了他的,然后在他身后坐下了。
“一会阿耶要来。”赵郁仪低声道,“若想饮酒的话……还是可以饮一点。”
若微第一次见这般场景,有些紧张,小声说,“不敢喝。”
“有我在。”赵郁仪温柔一笑,“别怕。”
若微不安的嗯了一声。
过了大约半柱香,圣驾终于至了。
在内侍尖利的通报声中,皇帝缓缓步入殿中,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皇帝仍旧仪态端然,连冕冠上垂下来的玉藻,也只是微微作响。
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看着众人匍匐跪地,山呼万岁。他勉力压下喉间的痒意,唤起。于是众人起身,而后太子率领群臣,向皇帝敬贺新岁。
皇帝自是应了,而后众人一一按次序坐下。皇帝饮一口清酒,又示意侍人给太子斟酒,微笑道:“朕请二郎饮一杯。”
太子于是起身道,“儿臣谢过阿耶。”
而后双手捧起酒盏,一饮而尽。
皇帝连声道:“好。好。”
众人见状,于是争先朝太子恭贺新春。而皇帝只是微笑看着;楚王和贵妃的脸色都微微沉下去。
皇帝并没有注意,他看着殿中的诸子,见楚王代王皆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唯独东宫人口凋零,心下不免怆然。早年,他因欲立大郎,于是打压太子,连同太子的亲事也一同搁置,致使如今……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二郎亦及冠一年有余了。”皇帝忽而道,他和蔼望向太子,“年后,也是时候该给你择妃了。”
有女儿的勋贵人家听了,望着太子的眼神都热切起来。
赵郁仪下意识地要看向若微,但他用全力按耐住了,只能暂时应付道,“全凭阿耶做主。”
若微不禁望向赵郁仪。
“好,好。”皇帝已经高兴地开口了,“朕盼着早日抱上嫡孙。”
众人都附和着皇帝的话凑趣。
除夕宫宴在一片和乐融融中结束了。
若微和赵郁仪,一起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赵郁仪忽而开口问她,“要去看看傩戏吗?”
若微一怔,“在哪里?”
赵郁仪轻声说,“宫外。”
若微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自然。”赵郁仪的声音很柔和,“今夜没有宵禁。”
若微犹豫了许久,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于是点了点头。
人们相信,在岁除之夜载歌载舞,以娱神明,就能驱鬼除疫,迎来崭新的美好的一年。
在苏州,每逢年节,也经常会有这样的傩戏。但由于人太多了,家人并不放心,若微也只在兄长的陪伴下,远远的看过几次。
今年长安的傩戏,举行在渭水与泾水流经的空旷之地,今夜不设宵禁,长安城中的人们集聚,屏息等待这场取悦神明的舞剧。
赵郁仪和若微,就停留在人群的边缘。
傩戏已然快开始了,没过多久,四周就响起了编磐和铜鼓古老的声音,它传入寂静的旷野里,仿佛是从前代传来的乐声;紧接着,身着彩衣,戴着木质假面的巫者依序而出,在庄严的祭歌中,飘然而舞,恍若鬼仙。与此同时,数堆的篝火疯狂地燃烧起来,一阵一阵淡而悠长的神香,缓缓钻入每个人的鼻尖。
在这庄严而肃穆的歌舞中,众人的内心都沉寂下来。他们望着看不见的神明,低声叙说着自己的愿望。若微仿佛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了,她张开唇,低低地说了些什么。
赵郁仪并没有许愿,只是凝神望着她。
察觉到赵郁仪的目光,若微便朝他看过来。
他们都没有说话。
赵郁仪终于出声了,“我有话要与你说。”
若微于是安静地等待。她明澈的眼睛,倒映着两团热烈的焰火,仿佛随时都可以跳脱出来,进而吞噬他。
“我……”赵郁仪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不会有太子妃。”
若微迟缓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