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郁仪一下又缄默下来。
他盯着殿外长安三月单薄的春光, 尽管眼睛酸涩无比,但他还是没有闭上眼睛。“那么, 你是离开了吗?”他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你一定是离开了吧。”
这句话一说完,赵郁仪忽而感觉全身无力了。得出这个结论的痛苦程度,几乎要赶上要他接受若微的死亡了。他许久许久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约莫一炷香过去,赵郁仪才哑声开口了,“你且退下。”他深深呼吸一口气,“传羽林将军觐见。”
福宁稍稍松了口气,领命之后,就连忙退下了。
三月中旬,吏部试一过,新科进士便陆陆续续被授予了官职。
其中,江珣被任命为秘书丞兼弘文馆学士。
同月,含凉殿降下旨意,敕封贵妃生母为魏国夫人。
一时江氏风头无两,长乐坊内,江珣的新宅门庭若市。但他却谨慎地没有见所有人。他偷偷避开知宜,屏退了仆从,一个人独自待在书房内,望着将要写与母亲的书信,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略微缓解了一下情绪,颤抖着手开始动笔:母亲尊鉴。儿于长安,幸蒙圣恩,得见贵妃。贵妃一切安好……母亲勿挂,勿念。”
望着已经写好了的信纸,江珣的眼泪滚滚而下。
三月中旬,扬州的结香花开得正盛。
若微临窗绣花,渐渐却泛起了困意,不知不觉中竟睡过去了。待她睁开眼时,午时已过,暖黄色的结香花好似一个个绣球,在极淡的晴光下摇曳生姿。若微因为经日夜晚难以入睡,而稍显萎靡的精神,终于好一些了。
她揉揉眼睛,想去外头走一走,却见云霏走了进来,轻声对她说,“娘子,许六娘子来了。”
若微不禁一怔,而后道,“快让她进来吧。”
许六娘子是静亭法师的侄女。
当日,若微说不想回宫廷以后,便在玄云观住了下来。她跟着静亭法师在斋室静坐了几日,却是每每恍惚,神思不属。静亭法师心知她有难以言人之处,没有去询问她。反而是在一个春梅与腊梅齐开的深夜,将她唤了回来,与她彻夜长谈。
“好孩子,先前你说要做女冠,我心里其实是想劝住你的。”静亭法师徐徐道,“这是什么好去处吗?远离亲人,孤苦无依,死后也无宗族可靠……你看我过得自在潇洒,也是因着先皇庇护的缘故。”
她沉默了一会,而后接着说了下去,“如今先皇已然不在了,新帝的恩眷又能到几时呢?我在世时,还能护住你几分……日后我死了呢?”
若微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沉默下来。
“听我一句劝,这里呀,真的不适合你。”静亭法师微笑望她,“你既然不愿意回宫,那便回家去吧!你家中……可还有什么值得托付的人吗?”
“您的好意,我都明白。”若微的眼眶忽地一热,她咬了咬唇瓣,“……但我不能回去。”
静亭法师一怔,心中生起怜惜,却没有去询问缘由,而是道,“既不能回乡,那扬州何如?我的母族便是在扬州……你若愿意,我便书信一封于我阿弟,道你与我有恩,让他多加照顾你,使你在扬州安顿下来。”
若微望着她温柔的眼睛,不禁喃喃出声,“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傻孩子。”静亭不由得笑了,“那日宫中逃出如此多人,偏偏你来到了玄云观,这难道不是道祖给予我们的缘分吗?既然缘分来了,那就要好好珍惜呀。”静亭抚着她的手,“何况,与我而言,都只是举手之劳……你只告诉我,愿不愿意去?”
若微犹豫了许久,而后点了点头。
“好,好。”静亭法师有些高兴,又不禁有些惆怅。在二月末微凉的春光里,若微面颊如同新雪,眼睛粲然而有光,这是多么美好的青春气息……一个从宫中挣脱出来的女子……她便当是拯救了从前的自己了。
在淡淡的结香花气息中,许六娘子走了进来。
初初来到扬州时,因为宅子还未收拾出来,若微便在许府小住了几日,也同许府一众女眷有所相处,其中关系较为熟捻的,便是许夫人所出的六娘子了。这几日,许夫人带着儿女往庄子里散心,若微恰巧住在近旁,许六娘子就来找她了。
许六娘子在若微身旁坐下,打量了下屋内的陈设,问,“在这里住得还惯吧?”
若微点点头,“自然是再好不过。”
“真是不明白你。”许六娘子嘀嘀咕咕,“阿娘原本是给你寻了处三进的宅子的,里我们也近……只偏要搬到这穷乡僻壤来。”
“我已经劳烦你们许多。”若微轻声细语道,“况且,无功不受禄……这里便很好了。”
“哪里的话,你可是姑母的恩人呢!姑母特意嘱咐耶耶要好好待你的。”许六娘子眨眨眼睛,想起了什么,好奇问,“不过微微……你既与姑母有恩,那你们是在宫里认识的吗?”
若微不禁一怔,而后摇头道,“我这样的身份,怎么会进得了宫呢?我与静亭法师……是在玄云观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