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见皇帝还欲再饮,她便抬手示意侍酒的内官退下,内官看看贵妃,又看看皇帝,面露为难之色。皇帝见不了这么没有眼色的东西,便不耐烦地斥道,“退下!”
内官全身一颤,连忙退下了。
若微见状,便轻轻蹙了蹙眉。皇帝颇有些不安,下意识端起酒盏,要再饮一口,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酒盏放下了,此后果然滴酒未沾。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令人瞩目,众人自然都没有错过这一幕。大家都迟疑地微笑着,有机灵的人抓住时机,连忙开口,对着皇帝和贵妃,就是一顿歌功颂德之语,果然见皇帝略微展颜。
“贵妃之德行,”皇帝含笑道,“可堪为天下表率。”
皇帝出此言语,众人尽管心惊肉跳,却仍是应声不停。贵妃仅仅端然微笑,纵使相距甚远,也觉其姿容恍若天人。众人都不敢再去看,只又连声奉承起帝妃来。
筵席已散,众人都陆续离去。朝臣们出了太极宫,相熟的朝臣便自觉地走在一处,不住地在窃窃私语。而中书令柳余佩却是一个意外,他面有忧色,无论同行的人如何唤他,他都毫不回应。
“柳公?柳公?”尚书右丞齐光临焦急问,“可是吃醉了?”
柳余佩这才回过神,摆手笑道,“一时失神,叫你见笑了。”
齐光临端详着他的脸色,“柳公可是有何心事?”
“我就是忧心,”柳余佩长长叹一口气,“我观陛下近日行迹,似是有册立中宫之意……”
齐光临略略一怔,“柳公是说贵妃?“
“陛下的后宫,除了贵妃,还有第二人吗?”柳余佩摇头叹息,“陛下独爱幸贵妃,贵妃又久久无子,如今陛下还欲立贵妃为后,我只恐……”
齐光临皱起眉头,心中也有些疑虑难定,也只是道,“且先看着罢,眼下还尚早……”两个人耳语一番,渐渐走远了。
转瞬秋日已过,凛冬将至,大明宫仍旧未能传来好消息。在皇帝强有力的手腕之下,朝中仍旧一片风平浪静,但其下仍有暗流在隐隐涌动。这一日柳余佩面见皇帝,如常向皇帝汇报各地藩王动静,当谈及代王微有轻狂之言,皇帝也不过略略一笑而已。
“代王还是老样子,稍有如意之事,便轻狂忘己。”皇帝摇头道,“如何能成就大事?”
柳余佩皱着眉头看皇帝,“还请陛下慎言,您贵为万乘之尊,怎可……”
皇帝最怵柳余佩唠叨,连忙打断了他,“朕知,朕知,”皇帝摆手道,“方方是朕失言了。”
柳余佩神情略略一松,想起什么,又道,“代王出此违逆之语,陛下若不稍加惩戒,只怕不能震慑宵小。”
皇帝其实也是颇为恼怒的,当下便停了笔,道,“他如此胸怀大志,欲为太子之父……”皇帝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朕只他一个弟弟吗?实在是不知所谓。”
这句话听的柳余佩又皱起眉来。
“陛下春秋鼎盛,何忧日后无嗣?还请您勿要再提起此等不祥之事。”柳余佩无比郑重道。
皇帝闻言,便笑道,“朕知卿心中有朕。”
柳余佩看着皇帝,实在是无奈极了,只能道,“臣驽钝,不知陛下欲如何行事?臣自当奉命而行。”
“且让他先得意一会。”皇帝端详着手中的毛笔,平和道,“若就这样处置了代王,他日后如何能长记性?朕作为兄长,理应好好教一教他。”
柳余佩听着皇帝言语,心中忽然生起阵阵寒意。
第86章 孕息
柳余佩得到了皇帝的指示, 便告退离去了。
十二月末,庭中有深雪。皇帝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变为雪白天地中小小的一个点。他静默片刻, 忽而听福宁道, “陛下, 张太医来了, 您要见见吗?”
皇帝略略一怔,“他如何来了?”
福宁微微惊讶,“您先前吩咐, 叫张太医每月都……”
皇帝打断了他,只是问,“贵妃身子可有碍?”
福宁道,“贵妃康健如常。”
皇帝点点头, “那便让他退下吧。”
福宁迟疑一瞬, “您不见见张太医吗?”
“见他做甚?”皇帝道, “从前是朕着急了, 也叫他多有不安……也罢, 你一会代朕去抚慰他一番。”
福宁应是,又颇为犹豫地开口,“也许张太医得了新的法子呢?您该见一见他。”
“什么法子?折腾贵妃还是折腾朕?”皇帝颇为索然道,“这也是强求不来的事, 一切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皇帝自小就是个不信服的性子,福宁何时见他露出如此情态?果然人没有活到最后,任何事情都是无法下定论的。福宁也知, 面对臣僚时, 皇帝虽显出从容不迫的姿态,但其实内心是最为焦灼的。只是今日看来, 却是有几分顺应天命的意思了。福宁无言半晌,刚准备退下,皇帝却忽然开口了。
“若实在不如人意,“皇帝遥遥凝视着远方,“朕亦可从宗室中择子……总能叫大殷社稷绵延。”
福宁的心情猛地一跳,他涩然道,“陛下万万不可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