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宫离未央宫不远, 若微决定去看看她。
三月, 是冷而幽微的风。万春宫仍旧春寒料峭,湖面仿佛仍有一层薄薄的冰。若微走到宫门口, 被灯草歉意的告知,念舒吃了药,刚刚睡下了。
若微有些惊讶,却也没有打扰。和灯草说了几句闲话后,就离去了。
念舒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而若微却一日比一日不适了。
身子越来越重,她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时常头昏,乏力,嗜睡,但睡得时间越久,她精神就越萎靡。张太医说,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大多数都发生在早孕期间,像若微这种,熬一熬,就过去了。赵郁仪对这个解释十分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和若微说,是这个孩子太闹腾了。
“像我。”若微说,“阿娘说,怀我的时候,我还要更闹腾呢。”
“是吗?”赵郁仪抱着她,声音微微含笑,“我也盼着孩子像你。”
“肯定是!”若微很得意,“我生的孩子,一定是像我啦。”
赵郁仪望着若微,真是怎么爱都爱不够。他亲了亲她柔软的脸颊,“好。”他低声说,“全部都像微微。”
若微眨眨眼睛,忽然有些脸红了。赵郁仪含住她的唇瓣,两个人安静地吻了一会。
然后,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她依偎在赵郁仪怀里,感觉很温暖,很惬意。在淡而微甜的蘅薇香中,她渐渐睡了过去。
未时一刻,户部尚书神情焦急地入了紫宸殿。
他刚欲行礼,皇帝就摆摆手,说,“卿直接言事罢。”
“昨日,河北,河南,山南,江淮凡四十余州大水,漂溺死者众,难以计数,”户部尚书深深吸一口气,“您已命府司赈给,赐遣水之家粟帛,只臣方方一合计……”
皇帝听了,便问,“可是官帑紧张?”
“诚如陛下所言,”户部尚书的声音凝重无比,“嘉佑时屡起战事,消耗财物甚多,致使国库空虚,近年来有所充盈,只今岁西突厥又生乱……臣无能,有愧陛下所托……”
“干卿何事?”皇帝微微一叹息,“近日国家多事,倒是辛苦卿了。”
户部尚书微微一哽,又道,“只眼下诸事,还待陛下决断……”
“既然如此,”皇帝沉吟片刻,“便从内藏库中支取吧。”
内藏库是皇帝的私库。国库征租庸调之税,然后定期调拨于内藏库。内藏库不归有司调度,而仅仅奉于天子一人。此刻户部尚书闻言,便深深拜道,“臣听令。”
皇帝微微抬手,示意户部尚书起身。户部尚书缓了数息,又道,“还有凉州军粮调度一事……”
春日的末尾,细雨连绵不绝。天高云浓,日光疏淡,深深浅浅的草木,皆是一派灰蒙蒙的暗色。
将近傍晚,户部尚书才离去了。皇帝看一眼天色,刚想遣人去未央宫,说今晚不去用膳了。忽而见福宁脚步匆匆地进来,口中道,“陛下,方方太医署来报,道娘娘有些发热了……”
皇帝一惊,顾不得什么,匆忙便往未央宫而去。一入内,他便厉声斥责殿中服侍的人,吓得众人连连求饶。直到张太医连声和他保证,若微仅仅是小小发热,并无大碍以后,皇帝才勉强压下心头怒意,进去内殿看若微了。
若微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走近,还用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在她的身边坐下了。她本能的朝有热源的地方靠近,用脑袋蹭了好多次。她感觉很安全,很舒服了,就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赵郁仪待了半个时辰,见若微渐渐不再烧了,思及前朝还有事,再不舍,也只能走了。临行前,他千叮咛万嘱咐了众人好多次,还是不放心,把福宁留了下来,才稍稍安心。
皇帝走出殿门口,宫人们为他披上大氅,又赶忙在他身后撑伞。皇帝心情不郁,对眼前的一切都是不闻不问,只一个劲地往前走。他走到乘舆旁,忽而听见一阵喧哗之声,心中大为烦躁,便极为不悦地问,“怎么吵吵嚷嚷的?”
众人见皇帝出来了,都是吓一跳。为首的郎卫徨然下跪,道,“陛下息怒,是掖庭有人求见……”
皇帝冷着脸,往郎卫所指的人看去。却忽而对上了一双盈盈泪目。皇帝略略一怔,那女子便已然跪下了,声音凄楚道,“奴冲撞御前,自知死罪,可有一事必须报予陛下……”
“你既知道,”皇帝冷冷道,“那便不用朕多言了。”
众人俱是一怔。郎卫们猛然回过神,便要将那女子押下去,依宫规处置。那女子全身一颤,再也顾不得什么,匆忙开口道,“陛下,是清心苑……清心苑病危,却无人请得太医,奴一时着急,才……”
诸人听闻,俱默默低下头。皇帝被废了的长姊,从前的临川公主,便囚于掖庭清心苑中。临川公主为先帝沈婕妤所出,沈婕妤乃是从前蓬莱宫的胞妹。因而在当今还是东宫时,公主便不与之亲善。纪王谋反后,皇帝以其牵涉案中为由,赐死沈婕妤,又废黜公主于掖庭中……如今竟也五年过去了。
皇帝听了,只淡淡问一句,“你是苑中伺候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