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医师剪开他的衣袖,谢柔嘉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竟然有一道新添的剑伤,眉尖微蹙,“江侯爷既然受伤,为何不同本宫说一声。”
江行之温声道:“微臣听说殿下很不开心,所以微臣想要哄殿下开心。”顿了顿,又道:“微臣从小就知晓自己同阿昭表兄生得相似,昨晚入宫时,姨母对着微臣哭了许久。想来,殿下瞧见微臣也一样可以得到安慰。”
一时怔住的女子眼圈红得厉害,半晌,哽咽道:“江侯爷有心了。”
江行之抬起指尖抹去她眼角挂着的一滴泪,柔声道:“若是殿下愿意,可将微臣当成表兄。”
两人从马球场回到城内时,已经是傍晚,江行之执意要送谢柔嘉回府。
临别前,他道:“今日谢谢殿下。”
谢柔嘉难得展颜,“我已经好久不曾玩得这么高兴,理应多谢侯爷。”
“既如此,”他凝望着她,“那么,微臣明日还可再来找殿下玩吗?”
谢柔嘉在他真诚的眸光里点点头,“好。”
待回府后,憋了一肚子话的文鸢心里不安,“公主,您真要把当成卫公子吧?”
谢柔嘉反问:“不能吗?”
文鸢斟酌片刻,道:“他到底不是卫公子。”
且不说岳阳侯是江家的人,在鄂州时,他联合江南道的粮商们抬高粮价,显然非善类。
眼下他突然出现在公主面前,指不定打什么主意。
怕只怕为了卫公子的事情伤心过度,而做出糊涂事。
谢柔嘉不置可否,走到一旁,轻抚着案上摆放的那把乌黑的弓弩。
这把弓弩是当初射杀卫昭那把,她当日回来时,特地从江南带回来。
柔软的指尖抚摸着冰凉刺骨的弓身,脑海里闪过当日情景,一颗疼到麻木的心底涌出无限恨意。
这天夜里,她握着弓弩入睡,试图在梦中见一见卫昭。
可她却并未梦到他,反而再次梦到那个不该出现在梦里的男人。
梦里,两人站在一大片芍药花海里,眉目若雪的男人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道:“柔柔,咱们在姑苏厮守一生,好不好?”
这晚谢柔嘉睡得并不好,醒来时眼角挂着泪。
黛黛见她醒来,忙上前将她扶起,又见她眼角微红,挂着泪痕,有些心疼,“公主,您又做噩梦了?”
谢柔嘉有些茫然地望向刚刚透出曦光地窗子,轻声道:“也许吧。”
梦见裴季泽,如今不知算不算噩梦。
*
接下来几日,谢柔嘉带着初来乍到的江行之在长安城内到处闲逛。
长宁坊的赌坊,平康坊的梨园,隐藏于巷子里的羊肉锅子店等全部都是她曾经与卫昭最常去的地方。
她就像是已经从卫昭病逝的伤痛中走出来,每日都同江行之在长安城内游戏人间。
短短几日,她带着江行之将曾与卫昭去过的地方游了个遍。
谢柔嘉与江贵妃嫡亲的侄子,岳阳县侯交好的消息不出几日的功夫传遍整个长安城。
也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谣言,说是安乐公主真正心悦之人本就是靖王卫昭。
而岳阳侯因为相貌酷似自己的表兄靖王卫昭,是以安乐公主移情于岳阳侯。
一时之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这日。
谢柔嘉与江行之去其香居茶楼吃茶,偶遇许凤洲。
许凤洲当众讥讽江行之以色侍人,惹怒谢柔嘉。
她将江行之护在身后,冷冷道:“许侍从请慎言!”
许凤洲瞧着她一贯护犊子的样子,嗤笑,“殿下怕不是忘记自己还有个驸马。”
谢柔嘉懒得与他争吵,其香居也没心情待了,与江行之去了葵姐酒馆。
吃了两杯酒,她就有些头晕,便出去园中透气。
今日是满月,银白皎洁的月光洒满院落,如同覆了薄薄一层白纱。
月光下清冷孤寂的女子正望着水里的那一抹摇曳的月光出神,葵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
葵姐陪着她站着闲聊一会儿,突然轻叹一口气,“您不该如此待裴大人。”
谢柔嘉不置可否,脚步虚浮地往回走,恰巧撞上出来寻她的江行之。
站立不稳的女子被他轻轻一带,带到怀里去。
他垂睫望着她,“殿下何苦为微臣同许侍从起争执?”
“他从前就总爱欺负阿昭,我早就瞧他不顺眼,”谢柔嘉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倚靠在栏杆上,“你放心,有我在,在长安没人能欺负你。”
江行之神色微动,“上回我向殿下提亲的事儿,殿下考虑得如何?”
眼角像是凝结一滴胭脂泪的女子盯着他望了许久,缓缓道:“待我找到杀害阿昭的凶手,再考虑此事。”
“凶手,”他像是很不解,“不是说,表兄是被山匪所害?”
半晌,她回头望着他,那对波光潋滟的眼眸里映进他的脸,“不是。”
是夜。
谢柔嘉又梦到裴季泽。
这一回,梦里的裴季泽没有说话,像是报复似地吻她。
醒来后,已经天亮。
外头白茫茫一片。
她以为下雪,径直走到窗前去,一推窗,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
她把手伸出廊庑外,一抹银白落在掌心里。
是雪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