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十余盏灯烛都点着,愈发显得他瘦削、落魄。他在通明的光中找回了一点气力,艰难的坐起来,半靠在深木色的角柱上,抬手唤小姑娘近前,说话间还带着喘意。
“怎么来了?睡不着么。”
“酒能驱邪,你该喝一点。”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壶酒来,指尖在里面搅了搅,将酒递给他。
“你从哪里找出来的?”晏停云轻轻笑了笑,接过了酒,“我是该喝一点,你还小,别偷着喝这东西。”
妖嗤笑了一声,不理他。晏停云笑了下,将酒倒入喉中,吞咽了两口。他的身体暖了几分,像初初化冻的冰,却依旧没什么气力。酒液在壶中摇晃不停,洒出来许多,他又不得不将酒放在榻边。
他身衰体弱,生志不坚,命灯仅微弱的亮着。对于食怨食人的山精鬼魅,便如无主的饕餮盛宴,大邀四方妖鬼分食。仅喝了两口带着点丝妖血的酒,远不足以威慑。
“晏停云,你可别死太早,你该被我吃掉的”,妖注视着他,淡漠开口。
“求之不得”,晏停云轻轻笑了笑,又抬起酒壶一扬,仿佛碰杯应诺。
妖却不知如何恼了,反也笑了起来,笑得娇艳而恶劣。她抢过酒壶,拽住晏停云的衣襟扯到近前,将酒灌入他口中。
酒极烈,妖又倒的太快,晏停云呛咳起来,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他颈间。
他好像燃烧了起来,带着一点痛意。酒气上涌,恍惚间,晏停云又看到小姑娘身后涌起黑雾,狼顾而视,发出一声尖啸,四周的魑魅魍魉、幢幢黑影如潮水般遁入虚空。
晏停云笑了起来,身子软下去,向下跌落,又被人抓在掌中。他的颈弯折如断,手却不知何时抓上了她的衣角,身子细微颤抖着,眼间依稀有晶莹滑过。
*
日子过得好像幻梦,是金翅迤逦的蝶,一抖落翅膀,金粉簇簇而落,熠熠生辉。
晏停云坐在庭院的青石板上,细细打磨着手中的长木。他在做一架秋千,却不算打紧。那小妖拽着一根绳子也能荡个高兴,他便只当寻个事情做,却也很细致,生怕有一根木刺没打磨干净,扎碰到小妖的手。
日光晴软,照在这一方小庭院里。花木幽幽,刨木花的叮叮当当声也成了一首乐曲。晏停云有点累了,抬头看坐在栏杆上的小妖。
她遥遥望向浓绿的远山,颈上挂着只银项圈,像是山间蜿蜒而过的银带。一身苗女的衣裙,昳红、明蓝,是大团大团开放的花,片片纹绣,条条彩缕,秾艳而张扬色彩那样适合她。
小庭院里,淙淙溪水绕着盛开的花木流过,她的脚便垂在水面上,时而会有银色的游鱼跃起。风吹拂的时候,院墙上的木香花散落下来,落在她绿鬓颈间。
“喂,发什么呆,秋千做好了没?”妖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看向他。
晏停云又低下头刨木花,好脾气的七恶峮污二司酒零八一久尔追更最新肉文应声,“就好了,就好了。”
“三心二意,磨磨蹭蹭。”小妖嘀咕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晃着脚踢起了水花,粼粼的水珠折射着日光,落在晏停云手边。
邻家的猫儿又出现在了院墙上,轻巧的跳下来,踱着步子坐到小妖身边。
晏停云轻轻咳了咳,妖随手往木花满地的长木条上泼了捧水,问他:“呛住了?”
还不等晏停云说什么。妖又将那往她身上乱扑的猫儿拨开了,随手摘下腰间的铃铛扔到一边。猫儿却还不依不饶,又反身扑回来,爪子尖尖,抓的小妖衣裙勾丝。一妖一兽,乍一眼瞧过去神情很有几分相似。
晏停云笑了起来,忽然有了几分谈性,“我从前……在主家侍奉时,有位周夫人也养了一只猫,唤作雪团,碧绿的眼睛,是从波斯来的。”和你很有点像……
“还有这样猫……那是大户人家嘛,看来你从前日子还不错。”小妖百无聊赖的揪了揪猫耳朵。
晏停云轻轻笑了笑,没再说下去,继续打磨起手里的长木。
其实那猫是周贵妃养的。周贵妃和他不对付,知道他见了猫犬的要犯喘疾,他每次去传旨,便要将猫放出来。猫这东西,都有种自顾自的亲近,那雪团见了他,也不管他摆出什么脸色,都贴在他腿边缠歪。
妖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了什么。
“那你杀了她么?”她问。
晏停云看着小姑娘,笑了笑,没说话。
宫里的人死的都太快……他才下了几个绊子,周贵妃家里便倒了,她也进了冷宫。没等他再落井下石,老皇帝也死了。遗旨上要他生殉,他从一团乱局里斗败了,也只能去死了。
后来等他一番死生,再活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从铁水浇门的帝陵到了一座破庙里,抬眼看便是那神像,怀中正是那唐传奇里的白玉莲台,又哪里顾得上什么周太妃、雪团猫了。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晏停云想起来已不觉难过。只是小姑娘身后倏有光团化作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悄悄圈了过来,缠在晏停云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