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户人家门外都挂着那带刺的植物,开着一朵朵嫩黄浅粉的小花,随着一户户人家推开院门,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起来。
一扇扇门推开,能望见那些妇人身后的院落。她们家中也开满了花,重重堆满了院落,像是在一方小小的庭院里,搭建了一条通往山林、异世界的秘密甬道。那些人家屋顶上的瓦猫也一个个披着花团锦簇的彩衣裳,神情趾高气扬。
也或许……那些甬道并不通往山林,不通往自由与探险,而是通往世俗中的浪漫。即便安稳到每一日都不起半点波澜,却依旧五彩缤纷。渺小,也同样盛大。
草木香气从那些院子里弥散出来,和着山溪清冽的水,比妖身后暂居的那空荡荡的院子,更像山鬼精魅居所。
晏停云手指蜷了蜷,心底忽生了一种无言的不安。
“我们家里都被人比下去了,我也要那么多花。”妖很不满意,樱桃似的唇噘了起来。
我们家里啊……晏停云怔了怔,他瞧不见妖目中那个瑰丽且生机勃勃的世界,可仅仅是这句话,便足够他面上缓慢的浮出一个笑意。
他也有家了啊……
晏停云望着妖,一时心里喜悲俱来、百味杂陈。
“诶,阿姐,你还有这种带刺的花嘛,我也想要一点。”
妖探出半个身子,向着住在斜对角那家的年轻妇人招手,又两指并在一起,小小的张合了一下,眉眼弯弯,带着娇俏又讨喜的笑,眼中满是狡黠。
年轻的妇人放下手中晾晒着金雀花的簸箕,看了看小妖碧绿的眼睛,像是神山上那一汪亮晶晶的碧湖。她用手帕包住手,打自家门上的火掌掰下一块递给她,神情温婉可亲。
“挂在门上就好哩,这东西好养活的很”,她又从针线堆里捋出了几根长线递给小妖,她屋檐上的瓦猫懒洋洋的搭着尾巴,一晃一晃。
小妖跳跃着的回到木香花影里,向晏停云挑了挑眉,晃了晃手里的火掌,得意的很,几乎有条隐形的尾巴翘了起来。
“妖君如何有两幅面孔?”晏停云忍不住笑。
妖回头看向晏停云,他眼中笑意如那山溪一般,粼粼流淌。她鼓了鼓脸颊,分明不恼,却不知为何轻轻踩了晏停云一下。
东家阿婆听得外面热闹,也推开门,向这开满木香花的门墙望过来。
开着嫩黄花朵的枝条,拂在人肩上。晏停云站在花下,依旧瘦的很,却多了几分精神,多了几分活气。像是一盆快要枯死的花,忽有人浇了一捧水来,蔫巴巴的叶子挺起来,露出一点茸茸绿意。
这晏先生都会惹小姑娘生气,和小姑娘打闹哩!到底也是个年轻人啊……
老妇人笑的很是欢畅,是那种甘愿给所有小辈当老祖母似的欢畅。她看向那个小小的少女,尽管她生得与苗人并不相似,甚至殊丽近妖,也觉得万分亲切。走上前拉住小妖的手,打趣起年轻人的眉来眼去。
“这女仔生得多漂亮,你是晏先生什么人啊。”
随着阿婆说话,东家屋檐上的瓦猫也看过来,两眼如铜镜,精神十足、虎视眈眈。这瓦猫灵体生的巨大,一见便知是家里住着个十来个人口的兴盛之家。
“我呀……”小妖滴溜溜的转着眼睛,不知道打起了什么鬼主意。
到了这个时候,晏停云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一种不妥。这只小妖虽是初生,却已然有了十四五岁的模样,与他独居一户,怕是……
只是还不等晏停云说话,妖挽上晏停云的手臂,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柔软的带着甜香。
“他是我阿郎呢”,妖脆生生的开口,随手将仙人掌挂在身后的木门上,晏家屋檐上的瓦猫喵了一声,一团透明的光落在小妖身上,东家瓦猫兴致恹恹的回转过头。
街巷上,一团热闹的人群无所察觉。邻家阿婆更笑开了,连连拍着小妖的手,“招人喜欢的女仔,晏先生好福气啊。他有没有唱山歌儿给你听啊。他要是唱的不好,让他来阿婆家里学啊。”
街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打趣着少女羞红的脸,唯有晏停云僵在那里。他低头看向小妖,望进那双碧色的瞳孔。在那片幽绿宝石一般的光影里,在那一片盈盈碧色中,瞥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的话定在口中。
*
日落西沉,晴方城里家家升起炊烟,晏停云也走进东厨,张罗起了饭食。他将白日里的事抛在脑后,只当是小姑娘年纪轻,顽劣不懂事。
人要想活下去,便该学会变钝,什么真与假、此情彼情,不问不理依旧日升月落。可若非将事情样样厘清,或许便不知哪片羽毛落下来,轰一下砸的地倒山倾。
“这个帮我烧了。”妖从外面走进来,将一块色泽发乌的木头递到晏停云手中。她贴在男人身后,如云的乌发垂落在他肩头,像最上好的缎子一样,泛着柔光。
丝丝缕缕的乌发拂到晏停云手上,他轻微的往前躲了下身子,将木头投入灶台下烧灼的火焰中。木头很快燃烧起来,香气如兰似麝,又似有奇异。
“这是什么木头?”晏停云问她。
“寻常木头罢了”,妖深深嗅了一口香气,面上显出餍足,“我见雪山那里有一座神像,我就从上面砸了一块木头下来。果然很好吃,你闻到的香气,便是凡人供奉的念力。”